86、幕后第二手(1 / 2)

昏黄光照下,傅抱云原本俊雅面目愈发显得狰狞扭曲,他缓缓下蹲,单膝着地,俯身伸手捏住姬朝安的脸颊,“怎么,这便不敢问了?你怕自我口中听见真相不成?”

姬朝安仰面躺在冰冷石地上,只觉阴冷透过衣衫侵入肌肤骨髓,隐隐刺痛,脸颊上更是被捏得生疼,他蹙眉偏了偏头,却挣不开傅抱云的手,只得强撑着板起脸,问道:“我与师兄素昧平生,本该无怨无仇,为何师兄却好似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傅抱云微眯了眼,带着气音的笑声仿佛毒蛇吐信,凉薄轻笑道:“你我自然无怨无仇,如今我所作所为,皆因奉师命行事,姬师弟,得罪了。”

姬朝安不为所动,只拿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盯着他看。

傅抱云面容逐渐浮起恼怒,一甩手,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不信?先生乃是南风堂白纸扇,你以为他看在傅青的面上收我为徒?非也,是我亲爹找他说情的缘故。他二人有几十年的交情,如今我爹因内讧遭奸人所害,身份暴露,不得不逃离白砂城,是先生出谋划策,设局要取乌号弓。姬朝安!你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灰羽雉鸡,竟毫无自知之明,真当先生会对你另眼相待?”

姬朝安轻笑起来:“师兄若不说最后一句,我就信了。”

傅抱云温和笑道:“你信与不信,都已无关紧要。”

他放下最后一块灵石,后退几步,站在灵阵之外,结拳印,诵咒语,无数丝丝缕缕的黑线从阵纹上升腾而起,宛若鬼影乱舞,彼此交缠编织,缠绕住姬朝安四肢,如同活物般往肌肤里钻探而去。

如若千万根冰冷钢针扎入躯壳,姬朝安闷哼一声,死死咬紧了牙关。

无数寒冷细丝在血肉里游走,宛若冰虫乱窜,即痛彻骨髓,又有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异物感,若不是他四肢无力难以动弹,恐怕已经蜷缩起来。

冷汗窜了一层又一层,打湿了里外衣衫,那些冷气终于钻透了血肉,钻进内脏、亦侵入到灵基之内。

宛若稀薄白雾的灵气当中,一点青光左冲右突,渐渐被无数游动的细小黑线包围,青光被黑色污染、缠绕,往灵基之外扯拽。

姬朝安全身炸裂开数不清的细小伤口,流完了冷汗,鲜血喷涌如浆,从头到脚混似个血人一般。

他突然身躯猛然一颤,喷出口猩红发黑的鲜血,将白皙小脸染得宛若修罗恶鬼一般。

傅抱云精神一振,手中接连结印,愈发加快了念诵咒语的速度。

黑线愈发密集,眼看着那点青光被污染了大半。

姬朝安死死忍着冰寒剧痛,守住灵台清明,终于察觉到乌号弓传来的扯离感与抗拒之意。神器有灵,岂容宵小随意染指?它竟生出与姬朝安同归于尽也不肯被挟持的意愿来。

姬朝安垂死之际,神智稍一恍惚,便如置身荒野,在一片冰雪呼啸中望见了悬垂天际的巨大弓影。

黑云重重包围中,青色长弓上电纹如蟒蛇流窜聚集,弓身微微颤动,几欲裂开。

他朝着弓影大喊道:“前辈冷静!如今尚有退路,还请前辈莫要放弃!先暂且脱离灵基,出洞往西,一路疾驰切莫停留,路上有一物,能保前辈平安。前辈且放心往西去,我定会去请前辈回来!”

他说得笃定,乌号弓上的电光渐渐消散,终于冲破黑云、挣断了姬朝安身上层层黑线,冲出山洞。伴随卡嚓一声脆响,撞开殷鹤山在洞外费尽心思布下的禁锢法阵,化为一道青光径直往西飞去了。

青光出洞时,傅抱云大喊了声不好,再顾不上施法持阵,追着乌号弓出了山洞。

殷鹤山与他对视一眼,沉下脸道:“追!”

二人背生双翼,追着青光疾驰飞去,自然无暇顾及姬朝安的死活。

法阵失了持阵者,黑线渐渐消散,却给姬朝安留下千疮百孔的伤口。

然而剧痛却也有好处,那些黑线约莫与消解灵力的药物冲突,如今往四肢百骸里走了一圈,药力衰减,反倒令他渐渐回复了些力气。

姬朝安微微一动,就仿佛挤压破了水袋,伤口鲜血淋漓。他艰难翻了个身,视线落在百步之外。

傅抱云搜了他的身,却也担忧他的随身物件里暗藏陷阱,是以全扔在角落中。

除了灵剑被拿走,赤金七色宝石的镯子、悬赏令册、荷包如今就在百步开外。

然而百步距离,对眼下的姬朝安而言,宛若天堑般难以触碰。

灵阵光芒散尽,灵石尽数消耗一空,再不会对他有任何禁锢伤害。姬朝安艰难翻了个身匍匐地面,屈肘往前爬了半尺。

只这半尺,就令他耗尽力气,两眼发黑,险些昏厥。

那二人不知何时便会返转,着实是半点耽误不得。

姬朝安紧咬牙关,又往前爬了半尺。

此时竟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昏暗光照下,竟是林秀意手持一柄匕首,提着包袱,去而复返。

姬朝安泫然欲泣看着她,凄楚哑声道:“林姐姐莫非……是来杀我的?”

林秀意忙收匕首入鞘,插回腰间,小声说道:“你信也罢,不信也好,妾身当真不曾有意要害你。”

姬朝安放下心来,便收起了面上的伪装惊慌之色,淡然道:“我信。”

林秀意松了口气,望着姬朝安满身的血,目光中露出几许恻隐,说道:“妾身虽然修为全失,总算还懂一些岐黄之术,容妾身为你包扎。”

姬朝安道:“来不及了,林姐姐若真要帮我,就劳烦将那边的东西拿过来。”

林秀意忙朝着他所示方向走去,将地上物件捡起来,弯腰全放在姬朝安面前,又搀扶他坐起身。

姬朝安见她由始至终,目光中没有半点贪念,松口气之余,愈发为她惋惜。

这样一个品性清正、根骨出众的修行者,竟只因容貌遭人觊觎,终生前程被毁于一旦,着实是可惜了。

他心中喟叹,手中动作却不见迟缓,打开荷包,只略略迟疑,就将那名为时陈的玉雕葫芦握在手中。

温润纯正的灵力扩散开来,填补进干涸灵脉中。

林秀意就见那小童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仿佛璀璨生辉的笑容,她一时竟看得痴了。

回过神才觉得赧然,忙垂下视线,取了块帕子替他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

姬朝安习惯了被人伺候,倒也察觉不出不妥,只盘腿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掌心里压着时陈,抓紧时间汲取灵力,一面问道:“为何要帮我?”

林秀意微微垂首,轻柔一笑:“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妾身不是坏人,一时行差踏错,才累小仙长受困,妾身愧疚于心,不能释怀……如今不过是略做弥补罢了。”

姬朝安低声道:“你本可以一走了之,却冒着风险来救我,林姐姐高义,朝安铭记在心,来日定当报答。”

林秀意连忙摆手道:“别、不、不必……”她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孩,妾身害你骗你时,你半句抱怨也没有。不过帮上点小忙,你就夸妾身高义……这样的气量,许多大人也不如你。”

姬朝安苦笑,心道我两世加起来,活得比许多大人的年岁多,这话可算不上夸奖。

他说道:“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虽是为赎罪而甘冒风险,我却不能不知感恩。若能撑过此劫……林姐姐若是愿意,不妨到洛京来寻我。家父留下一间书铺,正缺人打理。我在学宫中,也会查阅藏书、多方打听,为林姐姐寻找修复灵基之法。”

他虽然年幼,却顶着朝阳学子的光环。朝阳学宫巍然千年,藏书之众、学问之多,能傲视四灵之国与人间七道。

有这样一位学子承诺为她寻找方法,难免令她生出了希望。

姬朝安一言既出,林秀意愕然捂住了嘴,红着眼哽咽道:“仙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妾身、妾身……”

她喜得语无伦次,站起身转了两圈又蹲下,见姬朝安神色专注,只得压抑住满心沸腾思绪,胆战心惊地等着姬朝安疗伤。

两只白头玄雕掠过黑沉夜空,仍是追丢了乌号弓的踪迹。大一些的那只发出愤怒嘶鸣,显出了背生双翼的炼化羽身,小一些的跟着显形,正是傅抱云,他劝道:“上古神器经历沧桑难存于世,若不用灵阵温养,便只能寄存于宿主灵基之中,方才得以保存。乌号弓势必不会离开宿主太久,回去擒住姬朝安,不出两个时辰,乌号弓定要返回来。”

殷鹤山道:“还等什么,快回去。云儿,先留他一口气,不要弄死了。”

傅抱云叹道:“就让他,再苟延残喘两个时辰。”

两道黑影转瞬飞远,折回了黑牯岭中。

黑牯岭北麓之下一个山洞里,姬朝安稍稍觉得体力恢复,便靠着林秀意搀扶,匆匆离了山洞。林秀意想带姬朝安躲回陶村中,姬朝安却道:“不,去山神庙。”

林秀意惊疑不定,约莫是担忧被村民捉回去。

姬朝安却摊开手掌,注视着手里的玉雕葫芦“时陈”。

四时循环,陈列其上。

也不知是因言灵而生的新功用,抑或唐先生早有预料的用心炼制所致,那葫芦非但能吸纳天地灵气,也丝丝缕缕吸纳着极微少的紫气。

那是弥漫在黑牯岭中的时之力。

这股力量笼罩方圆百里,且越是接近山神庙所在,便越是浓烈。

姬朝安不能直接摄其力取用,却能用时陈所储备的时之力同灵力。

姬朝安说道:“林姐姐放心,我并非要将你送回去,而是要借助那位‘山神’之力,争我们的一线生机。”

林秀意便毅然道:“好!那我们便去山神庙!”

她索性背起姬朝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腰行进。

姬朝安也不矫情,安心趴在林秀意背上养精蓄锐,并且取出了传讯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