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宅中又涌进几个村民,傅抱云等人赶到时,正见到为首的老妇人哭天抢地哀求徐贵:“村长,我老李家就这一根独苗,您千万要帮忙找回来呀!”
徐贵温言软语地劝着,那老妇见朝阳学子们也赶来,顿时两眼发亮地扑上来,抱住了傅抱云的腿,哭嚎着又说了一遍:“仙长,我老李家就这一根独苗,您千万要帮忙找回来呀!”
一旁有年轻些的男男女女尽都哀哭下跪,乱作一团。
傅抱云忙将老妇人搀扶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老妇人哭得不能自已,还是一旁的年轻男子为她分说道:“仙长,我爹不见了,昨日出门耕地便不见踪影,至今未归,还求仙长帮忙。”
徐勇上前,接着解释道:“他爹名叫李水生,是村中普通农户,为人厚道,从未与人结过怨……”
杨螟皱眉道:“李水生?阴灵走失的名单里,也有个李水生,曾遭遇过一次,莫非就是此人?”
徐勇叹道:“正是他……只是,往常从未有过本尊走失的先例。”
杨螟冷道:“如今就有了。闲话休提,先去寻人,抱云兄……”
傅抱云却飞快说道:“我去寻人,还请螟兄留下,照顾两位师弟。”
杨螟视线落在姬朝安毫无血色的脸上,遂改口道:“就依你。”
傅抱云对师弟们略略一点头,便随同村民往外走去。
小槐树跳到姬朝安跟前,突然又叫了两声。
姬朝安明白他的心思,他似乎有意逃避人身变化之事,不愿与姬朝安讨论,如今趁此机会暂且避开,且证明自己即使兔身亦能解决事态,并非只能躲在诸位师兄身后的累赘。
姬朝安略略迟疑,仍是允准道:“你跟傅师兄去罢,警醒着些。”
小槐树吱吱叫着,撒开四腿朝众人身影追去。
杨螟便陪着姬朝安返回房中,察言观色,又征得姬朝安同意,把脉探过,才叹道:“你伤得不轻,可曾服过药?”
姬朝安多少心虚,低声道:“服过了,不碍事的,多休息便是。反倒耽误师兄了。”
杨螟道:“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师兄弟,反倒生分了。寻人这点小事,傅抱云一人足矣,更何况有高槐帮他,至多不过白忙一场寻不到人罢了。只是……”
姬朝安见他神色忧虑,微微蹙眉,忙问道:“只是如何?”
杨螟叹道:“你第一次接悬赏,有所不知。寻常百姓对学宫尊崇有加,我接了十余次悬赏,还是初次遇见陶村这般跋扈的村民……着实处处透着诡异。谨防夜长梦多,你早些恢复,我便能安心些。”
姬朝安亦有此意,再不赘言,凝神打坐行周天,修补灵基损伤。
不觉间日薄西山,房中渐渐昏暗,已到了晚膳时分。
徐宅有人来请二人用膳,杨螟客气拒绝,只与师弟用了些随身带的干粮。
他担忧望向窗外,说道:“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才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宛若雷霆震响,黑牯岭方向刹那间一片明亮,竟是火光冲天,烟尘滚滚,烧了起来。
姬朝安修复灵基正值紧要关头,蹙眉看向窗外,杨螟随手拿起白玉箫,沉声说道:“我去看看。”说罢径直从窗户翻了出去。
姬朝安只觉气血翻涌,一口血险些喷出喉头,又强自压了回去,他知晓自己如今帮不上忙,又取出一颗灵丹吞服,按捺下心中担忧,运气引动药力,缓慢修补裂痕。
不过半个时辰,黑沉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妇人压得极低的声音,“仙长、仙长!”
伴随轻而急促敲击窗棂声,那妇人语调里渐渐浮出难以隐藏的惊慌,“仙长……求仙长救命!”
正是徐黄氏的声音。
姬朝安正巧行完一周天,灵基修复了十之六七,也有了应对事件的底气。便下了床榻,立在窗后,问道:“莫非是徐家二婶?何事?”
那妇人在窗外小声说道:“白日里欺瞒、污蔑仙长,实非我所愿,乃是被家公所迫……着实对不住。我……如今想起来了,我娘家并不姓黄,更非此地人士。妾身姓林,名叫林秀意,乃是莲花山明泉宗的一名外门弟子。十年前路过此地,被徐勇看上,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就令妾身前尘尽忘,误以为自己是他的妻子,心甘情愿留在村中为他生儿育女,一晃就是十年……”
那自称林秀意的女子掩面而泣,“若不知晓,混过了这一世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想了起来……妾身的宗门,修纯明心法,无论男女皆要持贞守节,方能成就金丹……那徐勇夺我清白、毁我一生修为!我、我好恨……”
姬朝安听那女子断断续续呜咽,推开了窗,问道:“若是如此,你待如何?”
借着昏沉零星的星光,他看见徐黄氏……不,林秀意跪坐窗下,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花布包袱,放下了手,露出一张遍布泪痕的脸来。
虽然布衣荆钗、又经历生育而略显沧桑,却仍能看出女子生得清丽娇美,着实是叫人动心的长相。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妾身不敢奢望,只求仙长带我出村,只需逃离此地,往后便是妾身自己的事。妾身如今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但若返回宗门求助,定能重重酬谢……”
姬朝安道:“你修为毁尽,又是外门弟子,明泉宗当真会为你出头?”
林秀意脸色一白,强笑道:“……妾身有相熟的师门密友,求一求人,总、总能凑够酬劳的。”
她说得心虚,姬朝安反倒放下心来——起码至今为止,她字字句句俱是真话。
他叫了女子进屋,问道:“外头什么情况?”
林秀意虽然冻得脸色泛青,却摇了摇头,仍是立在窗外,低声道:“四宝和小鱼睡了,相公要妾身守着孩子,家里另外留着几个妇孺,其他人都上山灭火去了。起火的是山神庙,满村都乱了,若是要走,现在正是时候。妾身看过了,若从湖面过去,无人察觉。”
姬朝安却看向被山火照亮的方向,说道:“村人都去救火了,你担心什么,尽管走便是,料也无人能阻你。我师兄都在山中,我自然不能陪你穿湖。”
林秀意道:“妾身不怕有人阻拦,只是怕徐家人诡谲手段,又让妾身忘了前事,重新做回那徐黄氏。妾身……死也不愿留在此地!”
商议之后,林秀意只得改了计划,放弃从湖面离开,而是跟在姬朝安身边,往黑牯岭方向行去。
途中自然避开人迹,二人佩了月纹符,小心进了山。
姬朝安便取出毛毡的兔偶,再度施展寻踪术,好在这一次术法不涉及时间,轻易便成功了。毛毡偶在杂草灌木丛生的山林中艰难跋涉,领着姬朝安二人往山上走。
二人穿林过涧,却突然见到前方林中,一片荆棘上头躺着个人影,一动不动。
林秀意捂住了嘴,压抑着低低的抽气声,姬朝安紧赶几步走近了,小心用剑鞘抵着那人肩头一翻身。
黯淡星光照在那人目眦欲裂的狰狞表情上。
一道深长伤口贯穿前胸后背,破坏了衣襟上的朝阳初升云海纹。
他穿的乃是朝阳学宫的校服,脚边几步外的草丛里,落着断为两截的白玉箫。
姬朝安抬起手,轻轻合上了杨螟师兄饱含怨怒的双目。
他随即检查了伤口,喃喃道:“宽逾三寸,出血量却极小,肌肤枯萎烂软,倒像是被吸光了血,用的只怕是什么能吸血的魔刀。”
林秀意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两步,跌倒在地上,呼吸凌乱,惊恐万状。
姬朝安不免起了疑。
若是陶村农妇徐黄氏,乍看这狰狞死状,吓到六神无主倒也情有可原。
然而身为宗门弟子,早年饱经历练,如今也恢复了记忆,却因一具死尸而惊慌失措到这样地步,则必定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