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陈断开时只发出极为细小的碎裂声,传入姬朝安耳中则宛若惊雷。
紫雾漩涡骤然加快了转动,仿佛惊涛骇浪中的风眼,不仅将时之力尽数吞噬,就连天地间弥散的稀薄灵气也裹挟其中,一道往纹阵中心奔涌而去。
胖成了球的南先生坐在四根铁竹竿打造、八个人抬着的肩舆上,在悬崖顶上俯瞰天坑中的变化。
颜家军不再掩饰身份行藏,同殷鹤山打得难解难分;那身着朝阳校服却入魔的少年与双方混战,也不知在帮谁。
诡异紫雾包围中,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黑袍秃子正从袖中拿出个螺钿黑漆的胭脂盒,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要化妆还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南先生一面擦着汗一面唉声叹气,说道:"这荒郊僻壤的,也忒热闹了些。少爷,我们撤了吧。"
肩舆旁停着顶青色的软轿,寂然无声少顷,轿中方才响起高耀冷冽的嗓音,"先生曾教导学生,一曰谋定而后动,忌草率行事;二曰一往无前,忌虎头蛇尾。既然动了手,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南先生笑道:"那少爷的意思是——"
高耀静静说道:"此地外突内陷,正好是个天然墓坑,只需击碎岩层,使山体崩塌——有这许多人陪葬,也对得起他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
南先生抚掌叹道:"少爷果决狠辣,不愧是我南山鹤相中的明主就依此行事罢。"
当谷中紫雾几近于无时,高耀的下属们也不动声色地撤离出去。
只是姬朝安已经顾不上关注那些杂鱼了。
纹阵夺目光线骤然爆发,将整株桃树包围其中,连同树上的姬朝安、高槐,全都湮没在紫气氤氲的强光之中。正在缓慢侵染粉色花海的黑色边界线,也立刻停止了扩散。
不仅如此,就连漆黑的树皮表面也浮现出淡淡雾气,仿佛内部有了足够力量,正将侵蚀到经脉深处的魔气往外驱散。
紫雾堪堪消退的深谷中,又开始弥漫出浅色的黑雾。
常无生打开了手中的胭脂盒,低声道:"去吧。"
自那黑漆螺钿的盒中飞出几个白色光点,如同通身闪烁光芒、翩然翻飞的小小萤火虫,朝着桃花树冲了过去,宛若吸食花蜜的蜂蝶,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黑色花海当中。
自桃树散逸开的魔气却大多被傅抱云吸进了嘴里。
那白发魔物神色陶醉,好似正在品尝什么珍馐甘味。随着魔气灌入,全身伤口眨眼痊愈,肋骨之下除了那支多余的手臂外,又有四五根树枝般的黑色骨骼刺穿皮肉,生长出来,顺着傅抱云本就漆黑的羽翼彼此纠缠、联结,形成了巨大而扭曲的骨翼。
骨翼在半空沉重一扇,漫天飞出无数漆黑的骨钉,不分敌我地四射而去。
十余人被刺中,伤口顿时黑气弥漫,细长黑虫一面吞噬血肉壮大自身,一面往腑脏深处钻探。
殷鹤山却仗着法宝的灰光护体,硬生生扛住了骨钉,却趁着傅抱云见人就杀的时候,反身冲向桃树,垂云刀劈出沉沉风压,要将树枝上的两个少年斩为四段。
然而眨眼之间,魔气环绕桃树浓烈聚集,仿佛形成个巨大黑茧,将桃树连同姬朝安、高槐护在其中,轻易弹开了殷鹤山的刀势。
粉色树冠恢复如初,那些污染的黑色全被抽空到黑茧之中,失去目标的萤火虫追逐魔气钻出树冠,跟着往黑茧上头扑,然而同样被弹开,不死心地环绕黑茧盘旋不去。
常无生的眉毛终于皱了起来,低声叹道:"这可真是……爱给人添麻烦。"
说罢袍摆一闪,整个人冲进黑茧里,落在树枝上,俯瞰着脚边蜷缩的漆黑人影。
黑茧内侧伸出无数根细丝,刺穿了一人一兔的肌肤,细若发丝、数不清的黑虫,争先恐后地贴着肌肤往里钻。
常无生只一扫,便捉住了被黑丝缠绕得相对少一些的灰兔后颈,提在半空,镂空黑扇贴着兔子削了几十下,连兔毛带黑虫统统削掉了大半。
灰兔突然惊醒,自他手中挣脱后落在树枝上,弓起后背警惕瞪着人。黑曜石般的双眼如今红得仿佛滴血,直勾勾盯着常无生时,那经历了不知多少世沧桑、修为深不可测的莲花精,竟也察觉到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常无生下意识打开了骨扇,挡在身前,叹道:"先不论其余,高公子务必要相信贫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贫僧与两位立场一致——贫僧是来阻止二位入魔的。"
灰兔却拦在一动不动的姬朝安与常无生之间,张口吐出一道漆黑火焰。
那火焰只有拳头大小,本意在威慑,而非伤人,漆黑灼热感却仍是逼迫常无生连连后退,落下了树枝。他旋即又跳了回来,蹲在树枝上头,一面摇着骨扇,一面叹道:"入魔当真并非什么好事。你瞧树下那位,入魔后六亲不认、冷酷无情,高公子,姬公子若是入魔,同样要对你翻脸无情、痛下杀手,分毫不念旧情的,高公子当真愿意见到这一幕?"
灰兔眼神震动,原本坚定直竖的耳朵也折下来一只。
常无生趁热打铁,伸出了左手,雪白指间夹着两粒通体透明、白光莹莹的小飞虫,说道:"你与姬公子各吞一只,此物名为魔蜉蝣,能吞噬体内大部分魔气,剩余的就靠自己了。"
灰兔只略略迟疑,又扫了眼不远处全身都开始长出扭曲虬枝、丑陋不堪的傅抱云,眼中浮现嫌弃之色,用前爪从那僧人手中扒拉下来一只魔蜉蝣,张口一吸,吞了进去。
只不过片刻功夫,那灰兔打了个喷嚏,光芒微微染黑的魔蜉蝣被他一个喷嚏喷了出来,径直飞入常无生再次打开的胭脂盒里。
灰兔这才蹬了蹬手脚,变回人形,瞪了眼常无生,自他手中夺过另一只魔蜉蝣,小心翼翼送进姬朝安的口中。
常无生愣了愣,突然笑起来,说道:“我说你怎么只顾着先为自己驱魔气,原来是在试毒——放心,贫僧不至于骗两个小朋友。”
高槐蹲在一旁盯着昏迷不醒的姬朝安,板着脸道:“我虽然看不透用意,但你这秃子必定没安好心。”
常无生以打开的骨扇半掩面,低声笑道:“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别扭的性子。分明得了救助,还要挑挑拣拣,嫌弃贫僧心不诚。啧啧,该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高槐怒道:“姬朝安不是我爹!不过,他要是醒不过来,我会让你知道,谁是你爹!”
常无生啪地合上了骨扇,不气反笑,说道:“小畜生,迟早有一天要祸从口出……只不过贫僧有要事在身,不同你一般见识。”
姬朝安突然咳嗽了起来,猛喷出一口近似黑色的浓血,魔蜉蝣夹杂在其中艰难挣动,周身光芒尽化作黑光。
高槐不顾他全身缠绕黑虫,将小童抱在怀里,喊道:“朝安!朝安!这是怎么了?他出了何事?为何我就没事?难不成两只虫不一样?臭秃驴!我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