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殷鹤山全身的灰光反倒比先前还亮了两分,紫雾当中,原本另一团护住了傅抱云的灰光已经彻底消失,仿佛全都汇聚到了殷鹤山的身上。
他后背黑翼展开,足有五尺长,一扇便搅动得雾气腾腾翻转避开,凝神劈下一刀,沉着脸问道:"这怪异紫雾能吸人精气寿命,为何你们一个两个身处其中,竟然全不受影响?"
高槐手中的桃木从一个诡谲角度刺出,横击刀侧,垂云刀顿时被撞得发出嗡嗡声响,力道偏移,血红刀气没入雾中,消失无踪。他问道:"什么?这雾气有诈?那你摘了傅师兄的护身符,就不怕他死在这里?"
殷鹤山接连劈出数十刀,天罗地网般笼罩住那少年,沉声道:"他本就活不成了,是被你害死的,此事我必要上报朝阳宫,看他们教出了什么歹毒学生。"
高槐同他打得有来有往,一面奇道:"手断了又不会死,接好便成了,为何变成我害死了?你这大叔蛮不讲理。"
姬朝安不管他们在树下斗殴兼斗嘴打得热闹,利落爬上了树干,取了柄小刀,抚摸着漆黑树皮,低声道:"桃花娘,我如约来救你了,不知会不会疼,你姑且忍着些。"
徐山桃树静默无声,四周魔气阴湿,黑沉如泥沼,无声无息地探出成千上万的细丝,循着先前傅抱云那夺灵阵刺出的千疮百孔,往姬朝安灵盘钻去。
姬朝安勉力抵抗,飞快地削开一片两尺见方的树皮,在同样漆黑的树干上,开始雕刻环形纹阵。
最外围是一圈船纹,寥寥几条刻痕勾勒出船头高昂、风帆饱满的纹样,取的自然是船纹顺水推舟、渡过危机与转移的功效。
次外一圈涡纹,三枚形如蝌蚪的符纹首尾衔接,寓意河流无尽、漩涡盘绕、神灵隐藏其中,以其招引神灵注意、借神之力。
中间一圈则是梅纹与十字纹交替,八瓣梅纹能除厄、招福,十字形纹能祝胜、除魔,则更多是为此阵能成而祝祷之意。
到了最内侧,姬朝安只稍稍犹豫,便唰唰地刻了一圈梧桐纹,此乃吉兆,亦是天子与凤凰神鸟的象征——羽民无论出身贵贱,皆认凤凰神鸟为始祖,此时向始祖祈求庇护,再适合不过。
而法阵最中心一点空白处,姬朝安则毫不犹豫地刻下了三道古朴扭曲的横线——正是当初在鲸船中曾经遭遇过的,所谓光阴之河掌控者——河之母、又称时光圣母的象征符号。
河之母纹章初成时,远处传来常无生轻轻的疑惑声,姬朝安不等他回神,握着时陈的手猛地按在法阵中心,同时喊道:"高槐,进来!"
紫光自玉雕葫芦时陈中倾巢而出,灌注在法阵刻痕之中,整个阵形猛然爆出格外夺目的紫光。叫姬朝安意外的是,当他手上的血迹沾染到了梧桐纹时,整圈的梧桐纹同样响应般亮起微弱金光,虽然暗淡稀薄,然而能有所响应,便足叫人喜出望外。
有了金光支援,整个纹阵便不受他匆忙刻纹的缺陷之处所阻,反而毫无凝滞、迅速运转了起来。
以桃树干上的纹阵为中心,整个山谷的紫雾都被无形之手搅动一般,团团盘旋,争先恐后涌入纹阵之中。
当紫雾稀薄,常无生终于从紫雾里显出身形,手里不再提着木桶,而是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玉雕扇子,愈发衬得他指骨雪白修长。
扇叶片片镂空出复杂图样,看似透风无用,他随手一扇,却带起强烈劲风,将渐渐形成的紫雾漩涡给扇得四散开来,一面讶然道:"小朋友心机可真深,竟然藏了这一手——你如何能越过此地主人家,调动时之力?"
自然是因为时陈之中储存的时之力,与这遍地紫雾同宗同源、乃是一家兄弟。
姬朝安却不打算同他坦白,反而安闲在纹阵旁边的桃枝上坐下来,高深莫测地一笑:"大师莫非以为,前来此地查案的,就只有我们区区四人?"
常无生凝目注视他,却突然笑道:"谷外另有两拨人,与小朋友是敌非友,童言无忌,不足挂齿。你若想诈贫僧,至少得有贫僧这样高,多少可信一点。"
姬朝安先是语塞,继而气结。
只是他终究输在了年幼,索性闷声不语,加快催动纹阵。
紫气入体,魔气消褪,头顶那污黑如乌云压顶的满树花海,黑与粉的交界处,终于有了变化,黑雾污染的速度,眼见得开始放缓了。
常无生连扇了几扇,紫雾散而又聚,收效甚微,终于收回墨扇,插在腰间,叹道:"这可是你逼迫贫僧动手的。"
就在此时,殷鹤山发出了一声震动山谷的怒吼。
与他缠斗的高槐也分开了,头也不回地往桃树上跳去,正落在姬朝安身边,笑道:"我来了。"
姬朝安只略略点头,仍是往树下看去。
殷鹤山整条左臂都不见了踪影,他接连点穴,止住左肩伤口流血,脸色黑如锅底地瞪着稀薄紫雾中一条黑色身影,厉声道:"云儿!竟然是你?"
那身影并非是因为身在暗处才显得漆黑,而是当真周身蒙着一层黑气,那黑气在他肌肤表面钻进钻出,宛如活物。唯有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面颊密布着蛛网般黑纹,倒有些像是中了钦原毒的模样。
傅抱云一头长发尽化作雪白,两眼血红,然而神态冷静,毫无癫狂之色。被高槐折断的手臂依然弯着出诡异角度,然而行动之间,竟似毫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