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紫色花枝如烟如缕,花瓣上散落剔透细碎的露珠,令一室都充满清雅芬芳。
高槐伸着手,修长手指夹住花枝,望眼欲穿地看着。
姬朝安安如泰山,问道:“若依着习俗,这时岂不是还要唱上一曲?”
高槐眉心微蹙,凝神思考,遂笑道:“易如反掌,既然朝安喜欢,我就为君歌一曲。”
他清清嗓子,张口唱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姬朝安脸色晦暗不明,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高槐兴冲冲道:“不够?我还会别的!”
遂又唱道:"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姬朝安的脸色顿时黑沉了下去,敞开的大门外随之响起了噗嗤的喷笑声。
高槐倒不在意门外有人偷听,只是见姬朝安脸色由晴转阴,骇得立马收声,转了转手中花枝,忐忑问道:“怎、怎的,你不喜欢?有兔有雉,可不是在唱我们?”
姬朝安尚未开口,原七已经跨进门里,笑道:"二少爷当着朝安的面唱:兔子逍遥,雉鸡落网,亏得朝安大度,不同你计较。若换个羽民,只怕要将兔毛都啄个精光。"
高槐怔愣道:"原、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突然笑起来,说道:"若朝安落进我布的网里,我岂止逍遥,简直要心中乐开花。"
原七反倒怔住,瞪着高槐看了又看,喃喃道:"冤孽啊放到外头,只怕无论谁落进你网中,心中都要乐开花。"
高槐手中一松,姬朝安已经抽走了花枝,寻个细颈青瓷花瓶装清水插上,推开堆积得满满当当的卷轴书册,腾出一角放置。
高槐眉眼间顿时浮起喜孜孜的笑意。
姬朝安不理他,转头问道:"七哥有何事?"
原七清俊面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作势往袖里掏,一面说道:“来送花”
三字甫一出口,忽然察觉热浪扑面而来,他急忙改口道:"说笑罢了,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我是来道喜的,百乐丸终于作成了,试做的那批疗效上佳,如今许多人都在打听,咱们要发大财了!"
高槐正站在姬朝安身后,盯着原七的眼中凶光眨眼消散,手中一团发蓝的火焰也倏然熄灭,转而关切问道:“怎么?钱不够用?差多少?我去抢赚些回来。”
姬朝安道:"且消停些,朝阳的剿匪悬赏都让你包圆了,叫其他同窗如何历练?凌千桐师姐昨日还寻我抱怨,你接连抢了五桩剿匪悬赏。黑阶的悍匪,师弟妹们应对不了,交给你处置也就罢了,县城里欺行霸市的杀猪匠你也去掺一脚做什么?凌师姐说了,你若再不念同窗情,也莫怪她不念同窗情,去寻先生告状。"
高槐嫌弃道:"啧,抢不过就告状,好没出息。"
姬朝安笑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下次我替他们抢。"
高槐噎住。
姬朝安这才转向正悄无声息往门外退的原七,说道:"七哥且慢走,还有事同你商议。"
原七站定了,顶着迎面而来、针刺般的凌厉目光讪讪走了回去。
姬朝安又看向高槐。
高槐眼中的凶光刹那间又消散不见,柔如春水潋滟的双眸同他脉脉相对,"何事?"
姬朝安往门外看了一眼。
高槐后退两步,在书案堆得岌岌可危的书卷画册中间小心推开一点空隙,说道:"我困了,打个盹儿,你们尽管谈事,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说完一跃而起,眨眼间,一团肉滚滚的灰毛落在书山中间,肥屁股艰难挤进装满卷轴的瓷瓶和一旁堆得比兔子还高的书册中间。
姬朝安轻车熟路地拎起兔耳朵,利落地甩出书房,下令道:"七哥,关门。"
原七言听计从,咣地关上了门。
小槐树早被扔惯了,熟门熟路地落了地,也不去敲门,而是抬起头看了看房顶,后腿一蹬窜上去。
爬到房中位置,小心扒拉开瓦片,正好听见原七在告状:"那兔子愈发地过分了,两头瞒,将学子们送你的花烧了个精光,手段那叫个干净,若不是我凑巧路过看见了,这又是一桩悬案。"
惊得大灰兔一身毛根根竖起。
姬朝安却笑起来,轻轻摇头道:"小事罢了,不值一提。说回那百乐丸,我想过了,从药铺推,不如交给黎祯。若在他那花楹小轩打响了名声,往后就好办了。"
原七沉吟片刻,说道:"花楹小轩一半做清席,消息传得快,一半做花酒生意,恩客个个都是有钱的主,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黎祯太黑,就怕他狮子大开口,跟咱们对半分成。"
姬朝安道:"这他倒不敢,不过创业初始,总要有所投入正好过节,咱们去花楹小轩定桌清席招待亲朋,喝完酒寻黎祯说说这事。"
原七记下了。
姬朝安想了想,又补了句,“对了,也给凌千桐师姐和她那边交好的师弟妹们发个帖子,大家热闹热闹。”
原七笑起来,抬头看着他,“这都多少次了,你还要替他善后。”
姬朝安板着脸道:"先生年前又接了炼器教谕的职务,愈发地忙了,哪有精力顾这点子同门纠纷?我这是为恩师分忧。"
原七笑得愈发揶揄,一幅心照不宣的模样,两个人商量着客人名单,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小槐树知道姬朝安不会计较他烧花枝的事,便安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动动耳朵抽抽三瓣嘴,索性趴在瓦片上打起了盹儿。底下有熟悉的嗓音轻声细语,头顶飘着略显清凉的雨丝,尚未近身就蒸发了干净。大灰兔的黑亮眼睛渐渐合上,又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睡着了。
两日后,酒宴顺利举办,宾主尽欢。中途还出了点小插曲,有其他客人来前拜访,给姬朝安送了个狭长的木盒。
众人起哄当即就打开盒盖,盒中竟躺着一根修长花枝,黄金煅的枝干、碧玉雕的绿叶、红宝石攒的石榴花。
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匣中所留名帖,赫然写着高耀的名字。
高槐一见,拍案而起,就要去找高耀的麻烦。姬朝安死命按住他,慌乱中脱口而出道:“事到如今还计较什么?他庶长子都快满月了,你还怕我看上他?”
刹那间,房中喷酒声此起彼伏,随后满室俱寂。
原七责备瞪着姬朝安,萧小南北兄弟挤眉弄眼地笑,人人脸色都精彩纷呈。
姬朝安难免尴尬,牵着高槐袖子坐了回去,干笑道:“我、我胡说的,诸位只当没听见,千万莫要传到当事人耳中。”
高槐惊道:“胡说的?是假的?”
姬朝安抓着筷子,扎起块红烧蹄膀,堵住他的嘴,转头继续笑道:“难得诸位兄弟姐妹齐聚一堂,咱们不如来行酒令。”
凌千桐举着白锡酒壶,俏丽的容颜爽朗笑道:“好好!就来行酒令!”
其他人也知机地换了话题。
尽管姬朝安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然而赴宴的有二十余人,更难免隔墙有耳,不过三五日,持国公府的绯闻原本只局限于几家人知晓,如今却传遍了洛京的大街小巷。
这等后宅的丑事,说大不大,百姓提起来也不过是看热闹的居多。
然而说小却也不小。监督有羽军权的太尉一职,因老太尉年事高乞骸骨,虚悬已久。原本以持国公的呼声最高,此事一出,被范丞相一句“家宅未齐,何以治国?”给挡了回去。
太尉之职,最后花落颜家。
燕云十六州镇抚使颜峻,从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一跃而成为有羽朝堂炙手可热的顶级新贵。
颜坤琪也受父亲余荫,替代有了污名的高耀,跻身洛京四君子之列,风头一时无两。
他如今羽翼渐丰,头角峥嵘,愈发衬托得两个庶弟资质平庸,更得父亲倚重,后娘再难拿捏得住他了。
短短半个月,朝堂风云变幻,叫人目不暇接。
高槐更是怔愣,连去持国公府找高耀麻烦的事也不做了,赖在姬朝安房中吃蒜香烤排骨,边吃边感叹道:“我伤人还得费力气用拳头,你伤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动动舌头就成了。果然是高手唔,再来一份!”
姬朝安推给他一盆冰草,说道:“不过意外罢了,与我无关。”
坐在另一头的两个秋组的师妹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却只敢埋头吃饭。
陪坐下首的萧小南但笑不语,依然一派悠然自得地陪同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