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妥善隐藏起来的抱霞仙宫,原来不仅仅是为朝堂贵族们提供美人享乐的淫窟,更是杀人无算的刀、敛财无数的网,数十年来,为某些大员暗杀政敌、收受处理贿赂,更为武威侯私掘两座铜矿。
楚霈、齐又铮二人雷厉风行,收集了数十个人证、上百件物证、账本,受波及的朝堂与地方官员有二十余人。且这才仅仅是冰山一角,若再追查下去,说不定比五年前的私印邪典案波及更广——私印案受牵连的多是白身的书商、平民百姓,而仙宫案咬出来的却是着朱佩紫的贵人,犯的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以为大材小用、明珠暗投的楚霈与齐又铮,一跃而成天子信赖的重臣,全权办理此案。
若论起因,说来也是巧合,楚霈查案时去了一间客栈,竟无意中在客栈中遇上了抱霞仙宫的一个叛徒。那人因受良心谴责不愿与仙宫众同流合污,险些被灭口,好在机警过人,又天赋异禀,才得以逃亡多年。
因听见楚霈同人谈及在查仙宫之事,那人多方打听,确认楚霈足可信赖,便带着成堆的供词、证据去“投案自首”了。
此事说起来,如有神助,民间百姓则津津乐道,只说抱霞仙宫作恶多端,这是遭了天谴。
只有楚霈心中有数,非有神助,而是人助,再说得直白些,是姬朝安相助。
他答应了姬朝安,便在两日后未时末,如约去了来福客栈。
想不到竟得了这样一份大礼。
虽是好事,却愈发令人不安。
楚霈自诩算无遗策,心机深沉,却也万万比不上这样精密的操作。
姬朝安便将一切推给了崔复夫妻。
那两人一个有意传播话本扩大事态,一个将黎祯引荐给最适合闹开此事的乐王,堪称处心积虑、狼狈为奸。
若说是他二人牵头,耗费心思布了这样一个局,倒也说得过去,况且风氏本就与范氏不和,后头就算有大长公主的人在出谋划策,亦在情理之中。
楚霈便信了七八分,然而却痛心疾首道:“对上那双贼公婆,你就甘为棋子,被我用一用,凭什么就老大不情愿?”
这还吃醋上了?
姬朝安迷茫眨眼,只好敷衍应道:“好好好,给你用给你用。”
楚霈竟轻易被取悦了,满意夸了几句孺子可教,便转身去寻崔复的麻烦。
对此姬朝安自然不担心——那二人要商议的事多如牛毛,楚霈又平白得了好处,可绝不会再去追究客栈里的奇遇。
而人心惶惶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当中,恐怕最高兴的那个,非颜坤琪莫属。
无人再计较他擅自调动水军之事,更无人怀疑他与人族勾结,反倒如预料一般,开始有人夸赞他少年英雄,有先见之明,诛除邪神遗迹,立下大功。
甚至凤弥王还下旨嘉奖。
连国王都为他正名,如此一来,继母也无从出手,暂且偃旗息鼓了。少了这股枕边风,颜镇抚使仿佛突然又看这个儿子顺眼了许多,就连父子关系也缓和了。待镇抚使离京时,给儿子留了成百私兵与丰厚的金银、以及成柜子的灵丹妙药,勉励他努力上进。
颜坤琪不免又生动摇,有一次语出惊人,道:“她少说两句,爹就对我好,她撺掇起来,爹就看不惯我,既然如此,倒不如——”
他目露凶光,并指如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凶巴巴问道:“朝安,你觉得如何?”
姬朝安靠坐竹椅里看书,头也不抬道:“治标不治本,他若再娶一个,你猜会不会旧事重演?”
颜坤琪一身匪气泄了个精光,颓然坐回椅子里,皱眉道:“爹总不至于眼光那么差,相中的个个都本性不堪。”
姬朝安叹道:“无关本性,而是在其位、谋其事,关乎一生前程,非与你争抢不可。”
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明媒正娶来的,只因是续弦,自己的一生、自己儿女的一生,全都要为嫡子让位。丈夫在时尚有荣宠,丈夫死了便只得寄望于嫡子的良心,运气好或能苟且度过后半生,运气不好遇到个狠心的,只恐晚景凄凉。
如此说来,还是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更稳妥些。
颜坤琪眨巴眼睛,讪讪道:“可、这,难不成是我的错?”
姬朝安道:“自然不是你的错,亦非对方之过,究其根本,小半是令尊的错,大半是规矩的错。”
若颜镇抚使治家有道、心正志坚,何至于令房中人生出这样的妄念,拖累稚龄子而不自知,愚蠢冷血,为父而不慈,自然是他的错。
颜坤琪脸色愤然,亦赞同此言,随后困惑道:“规矩如何是错的?”
姬朝安道:“你如今在学宫正得势,力榜排名到八十二了,待成年后学成从军,不必靠着父辈余荫,同样能封侯拜相,做个大将军也绰绰有余。”
颜坤琪便赧然笑道:“朝安你真抬举我。”
姬朝安不理他,续道:“然而,假若你年满十八后嫁人”
颜坤琪宛如被雷劈一般跳起来,惨叫道:“嫁人?我为什么要嫁人?我有手有脚、打架还厉害,凭什么非得给人做男妻?不成不成!就算是你来求亲也不成!”
姬朝安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抽在他肩头,却转而问道:“为什么不肯?”
颜坤琪道:“你傻了?男妻跟女子是一样的,婚后既不能入仕、更不能从军,连抛头露面经商都会被人耻笑”
他说着说着,恍然大悟,转而道:“自从小妈嫁进我家来,规矩就堵死了她所有退路,要么做个随遇而安的圣人,要么就只能跟我争”
颜坤琪垂头丧气道:“冲她糊弄我这么多年,还将我爹玩弄于股掌的手段,她若不嫁人,不知道能做出多大成就,总好过整日里盯着我欺负规矩真害人。”
姬朝安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们换不了爹娘,却可以改规矩。”
颜坤琪倒抽口气,随即望着姬朝安,两眼放光,"好大的口气!不过,我喜欢!只要位高权重,总有一天,要将这些陈规陋习全都改了!"
姬朝安道:“说得好,然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想做大将军,要位高权重,就先将这两本兵书抄完。”
颜坤琪满脸的振奋顿时变作了愁云惨雾,凄凄惨惨抱着书去桌边铺开笔墨开始抄书。
一面抄一面心不在焉问道:“说到男妻你那只童养媳兔子怎么都不写封信回来?这都快一个月了吧?听说他在有鳞混得风生水起,做悬赏比谁都卖力,还救了公主,啧,这臭小子,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好没良心”
颜坤琪念叨没完,不慎抄错了字,只得硬着头皮一笔划去,再伸笔舔墨时,突然发现背后人毫无动静。
他回头看去,却见房中空空,姬朝安不知何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