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刀光在半空闪过,雁翎刀带着令人胆寒的磅礴杀气,在姬朝安头顶一划,稳稳地停在了距离楚巡检面门半寸之外。
齐又铮依然黑面阴沉,毫无变化,唯有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显露内心波动剧烈,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楚霈,莫要欺人太甚!"
他视线余光偶尔扫过姬朝安手中的传讯玉符时,惊怒哀痛,五味杂陈,难以概述。
姬朝安就如同任何一个受到惊吓的寻常孩童般,下意识后退几步,一只手突然放在他肩头,将他揽到了身后。
楚霈方才笑道:"齐千户,这可是朝阳学宫,你擅动兵刃,也不怕被抓起来。"
周围果然有身着学宫最初级督导服色的数人正缓缓走近。
银光再度闪过,甚至无人能看清他手腕动作,雁翎刀已经唰一声归鞘,倾巢而出的杀气更是收敛得干干净净,半丝不剩。
督导们都认出了洞明使与九律司巡检的制服,既然刀入鞘,自然不会过来找没趣,纷纷走开了。
齐又铮依然笔挺站立,却莫名叫人看出几分凄凉,仿佛被遗弃在古老战场的□□。
他沉声道:“你想将我气走,只恐不能如愿。职责所在,莫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楚霈叹道:“阿铮,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齐又铮却仍看向前方虚空,说道:“前往久善寺的船就在城外等候,你若不去,本官就独自前往。”
说罢拔腿就走。
姬朝安冷冷扫了楚霈一眼,将玉符朝他怀中一扔,转身就走。
谁知被巡检大人随手抄了起来,仍将玉符塞回他手里,笑道:“莫气莫气,别看齐千户一脸狰狞凶相,他可是个好人,断不会伤一个小孩子的。”
姬朝安也不挣扎,只皱眉道:“你不是好人,尽逮着我欺负。”
楚霈忙松了手,还讨好地帮他整理好扯皱的衣服,柔声笑道:“冤枉!本官不不,朝安,你听我解释”
姬朝安拍开他的手,冷笑道:“挑在学宫前广场寻我问话,大庭广众之下惹得齐千户愤而出手,全在楚大人算计中。无论大人要演戏给谁看,只请大人下次莫再将晚生牵扯上。”
楚霈叹道:“人小鬼大,什么都瞒不过你。无非是给那几家喂颗定心丸,叫他们确信我同阿铮绝不可能联手罢了。齐又铮虽然同我不对付,却断不会因私废公,若换了旁人来捣乱,这案子恐怕查不下去好了,我下次不敢了,望姬小友大人大量,莫要生气。”
姬朝安手指间把玩着玉符,皱眉道:“你说欠我人情,是以留着玉符等着机会偿还,谁知旧人情还不曾还上,新人情可越欠越多了。”
楚霈伸出修长白皙手指,犯难地摸了摸鼻翼,恍惚间只觉眼前站着的哪里是个乳臭未干小童子,分明是只阴笑着琢磨要怎么拔光他一身翎毛的老狐狸,“此案了结后,我另有谢礼”
姬朝安一摆手,笑道:“这倒不必,不过要请楚大人听我说三件事。”
楚霈叹道:“但说无妨。”
姬朝安道:“第一件事,敢问楚大人,玉符的前任主人是何许人?”
楚霈道:“前羽林卫风六娘,是我十年前的同僚,亦是齐又铮未过门的妻子。因公殉职。”
姬朝安讶然,原以为只是楚霈一人的心结,他还打着或可善加利用的念头,谁料竟有这许多牵扯。更何况在姬朝安记忆中,齐又铮最终死于楚霈之手。
这玉符倒隐隐有些烫手了。
他心中惋惜,续又说道:“第二件事,请楚大人两日之后的未时末,去一趟白杨里南边的来福客栈。”
楚霈道:“去寻何人?所为何事?”
姬朝安道:“一去便知,大人敢不敢?”
望着那白嫩嫩小娃一脸挑衅神色,楚霈哑然失笑,索性伸手揉搓他脸颊,说道:“敢敢敢,一定去。”
姬朝安强忍到他答应了,这才使劲扯开手,然而并没有生气,反倒笑容满面仰头看楚霈,说道:“至于第三件事晚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楚霈失笑道:“少给我装,你有什么不敢讲?”
姬朝安一点头,正色道:“以晚生的猜测,齐千户当真不会等你。”
楚霈这才想起来齐又铮的去向,大惊失色,再顾不上同姬朝安说笑,拔腿就朝大门外跑。
姬朝安在他身后行礼如仪,笑吟吟道:“恭送楚巡检,莫忘了两日后,未时之约。”
楚霈只恨不能祭出羽身飞出去,慌张狂奔,哪里还顾得上理他。
这之后,洛京又是一片宁和。
就连姬朝安担忧高槐会不会中途落跑的事也不曾发生,据说一行游学的学子安安稳稳乘着鲸船,抵达海滨,换了有鳞国的龙舟,继续往首都前进。
据说中途曾遭遇海怪,不等有鳞的护海军出动,就被高槐打跑了。
据说同船的苍澜学宫众多学子与朝阳学子起了冲突,苍澜六十二名学子统统败在高槐手下。
尚且未抵达蓬莱,高槐就已经慑服全船,俨然有全船首领的风貌。
这些都是随行督导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情报。
姬朝安惊异了多日,终于渐渐想明白了,高槐约莫当真想通了,要舍下洛京的旧人,专心游学。
且显而易见,高槐当真在一群新人当中,渐渐站稳了脚跟,寻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
唯有被舍下的“旧人”渐渐心凉。
然而无视姬朝安的心凉,朝堂上则突然掀起了血雨腥风。
最开始众人皆视其为一场闹剧,就连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时,也包裹了层"草包王爷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暧昧桃色。
若非乐王行事荒唐、又被凤弥王纵容,是断到不了惊动洞明使与九律司巡检共同查案的地步的。
然而不到十日,覆在这案子表面的桃色一扫而空,竟露出了狰狞血腥的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