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故人来(1 / 2)

与外界传闻截然相反,范偕的名字,之所以从“谐”改为“偕”,并非因他天生讷于言,而是因为他自幼活泼多话,父亲为告诫他而改的。

范偕十一岁时,曾经扔下先生的课业逃出城外钓鱼玩。

事发后他被父亲叫去训话,则守口如瓶,信誓旦旦说全是自己作为,与下人毫无关系。

父亲也不追问,将他禁足十日,作为惩戒。

范偕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放下心来。

谁知不到半个月,父亲三言两语,就从他口中套出了三个帮凶的名字。

父亲当即下令将三名仆从拖到书房外的院子里,乱棍打死,连守门的大黑狗也没放过。

无论范偕如何哭喊、哀求、咒骂,依然被父亲的下属牢牢钳住手臂,旁观了行刑全程。

那三个仆从,一个是贴身小厮,一个是书房伴读,还有一个是打小看他长大的老仆。他与三人关系亲厚,说不定比终日忙碌于朝堂、难得一见的父亲更有感情些。

朝夕相处的同伴眨眼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年方十一的小孩哪里受得了这个?

范偕撕心裂肺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吐血昏迷。

待他醒来后,父亲却没有半句安慰,反而满脸失望,说道:“下人助你逃学,如何瞒的过为父的耳目?今日之事,不过是个考验,只可惜你枉为我范氏的长房长孙,竟没能通过。”

小范偕两眼通红,茫然愣住了。

父亲叹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阿谐,这三条性命本不该枉死,皆被你失言所累。为父希望你从今往后,至死都牢牢记住今日教训,谨言慎行,莫再重蹈覆辙,害人害己。否则……我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从此之后,范谐改名为范偕。

多年来,果真不负其父谆谆教诲,谨言慎行、寡言少语,一步步成为范丞相得力的左臂右膀、权倾一时的秉烛司指挥使。

五年前,他又遵从父命,娶颜氏女,范颜两家结为同盟,朝野内外皆无一合之敌。

婚后不久,他出京查案去了趟岷州。

瞒着所有人,轻衣简从,独自前来,为那三个因他而死的忠仆扫墓。

老仆羊伯是外祖家当年精挑细选的,知根知底,老家就在岷州丛溪乡。

两个小厮皆为流民遗孤,买入府中自幼调校,既然不知家乡,倒不如三人一道作伴,也不孤单。

是以当年范偕偷偷托人扶灵,将尸骨送到丛溪乡安葬。此事范丞相约莫也知晓,却并未置喙,任由他行事。

如今查案到了附近,索性过来探望。

谁知却在丛溪乡遇到了伊人。

那女子穿着朝阳学宫的青色校服,神采飞扬,明眸却比胸襟绣着的朝日更夺目。

剑法出色、灵术精妙,干脆利落地灭杀了那头自有噬国流窜到丛溪乡作案的黄鼠狼精。

出手时杀伐果断,矫若游龙,转向范偕时,却如乍然展开的火树银花,明丽笑容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呵护,竟真将他当做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公子哥儿。

那女子抬头仰望范偕,柔声说道:“公子莫怕,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只妖孽作乱,已经被我杀了。”

范偕不说话。

她便露出为难神色,“看你打扮不是本地人,怎么一个人跑到坟地来了,难不成……迷路了?”

范偕依然不开口。

她为难叹气,低声咕哝,隐约说的是救助义务之类,不情不愿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将公子送到最近的一处镇子可好?”

最近的一处镇子名叫锦绣镇,距丛溪乡六十里。

范偕鬼使神差,竟开口道:“好。”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原来你会说话!”

不等范偕再做解释,她又笑道:“许是受了惊吓所致,不妨事,到了锦绣镇,我请你吃棉花糖压压惊。”

范偕:“……”

他不仅吃了她请的棉花糖,还吃了芝麻糖、松仁糖、米花糖、桂花糖、花生糖……

满满一兜子糖,从锦绣镇一路甜到了洛京。

他谎称自己姓谢,是清水衙门小官吏之子,去丛溪乡探望过世已经五年的亡妻。

他编了个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故事。

婚事是祖父所订,故交之女,土生土长的丛溪乡人。然而娘亲自从随父亲调入洛京便眼高于顶,愈发看不上这门亲事,多番从中作梗,试图悔婚。

适逢妻子未过门便重病,娘亲要悔婚也悔得理直气壮。

是他与父亲信守承诺,办了简单的仪式,将妻子接进门。

可怜妻子缠绵病榻两月有余便香消玉殒,与他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但仅仅是这样便已激怒了娘亲,是以不得不将妻子送回故乡安葬——好在这些年有羽国致力于去除人族繁冗礼教制度,如此行事也不算太过离经叛道。

但若借此弹劾,也足以令人丢官削爵。

她初听时神色复杂,约莫有怜悯亦有震惊,最终只叹道:“往后切莫逢人就说此事,恐招祸患。”

范偕道:“我从未对别人说过,只对你说。”

顿了顿,又续道:“往后也只对你说。”

换来她爽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