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祯面色微微有些僵,染着水光的眼眸梨花带雨,柔柔看了过去。却被萧小南不留半点颜面的讥诮目光刺了一下,慌乱地移开视线。
萧小南今年十六,身形纤瘦,粉嫩的脸颊依然残留着孩童的稚气,平素里露出尖尖虎牙腼腆一笑,就能哄得长辈心软、师兄师姐手下留情、同辈卸下心防。
然而此时少年眸光冷冽,竟能让人凉到心里。
他嘴角噙着冰冷笑意,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黎前辈——我同你都是抱霞仙宫出来的,姑且唤你一句前辈——黎前辈在仙宫学的那些下作手段,可是一个也没落下。”
黎祯面颊抽了抽,强笑起来,“你这小孩,莫要信口开河乱说话。”
萧小南道:“当年若不是朝安师兄闯入仙宫大闹一场,如今黎前辈恐怕已经被玩腻了沦落成杂役,哪有现在日进斗金的逍遥日子。黎前辈不念旧情,反倒装痴卖惨,字字句句都在要挟,不可怜你、放过你等同杀人害命——你敢这么做,不就是仗着朝安师兄心肠软?可你莫要忘了,朝安师兄心软也好、碍于身份不能以势压人也罢,他放过你,我可不放过你。”
黎祯倒抽口气,不去看萧小南,而是凄苦望向姬朝安,叹道:“姬公子、教谕大人,当真要强人所难么?”
姬朝安不痛不痒地训斥道:“小南,不可造次。”
萧小南低头受训,遂抬起头,朝着黎祯做个鬼脸,笑道:“我师兄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我们这就走,不打扰轩主。只不过,因黎轩主刻意阻挠、紧要的线索就此中断、无功而返,我们难免心中不快。师兄持重口风紧,我可还是小孩子家家,一来不懂事,二来藏不住话,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其他同窗还好说,若叫高槐师兄知道是你让朝安师兄不高兴——那公子哥儿脾气可大,在有鳞烧过酒楼的,诨名兔魔王。就不知道你这花楹小轩,经得起兔魔王烧几次”
姬朝安眼中带笑,却假意训斥道:“莫要吓唬人,非朝阳学子所为。这事不提也罢,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小南,此事莫要泄露给高槐知晓。”
萧小南吐吐舌头,愁眉苦脸道:“师兄这才是强人所难我、我尽力。”
姬朝安便说道:“黎轩主放心,纵使叫他知道了,我也尽量拦着。”
说罢就起身告辞。
尽量拦着?
若拦不住当如何?
姬朝安可半句保证也没有。
黎祯脸上阵青阵白,见二人跨出大门,终于一咬牙,追了出去,慌乱笑道:“姬公子、萧公子,可不能这样威胁完就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能说放火就放火”
萧小南比他还义愤填膺,忿忿道:“黎轩主所言甚是!哪有这样猖獗的混世魔王?在有鳞搅风搅雨生事也就罢了,如今回了洛京,可万万容不得这等狂徒!朝安师兄,依小弟之见,倘若他当真烧了花楹小轩,定要禀明先生和持国公,将他逐出洛京才是。”
黎祯在心中怒骂:装模作样!烧都烧完了,流放三万里又有何用?
他紧跟在姬朝安身边追了出去,道:“姬公子,姬公子!朝、朝安,看在崔先生的份上不不,我当年可助你扳倒了抱霞仙宫!怎么能坐视我落难?”
萧小南笑道:“黎叔叔太看得起我们了,天灾,神仙也防不住,那祸害若要生事,可赖不到我们身上。不信尽管去找巡捕、找九律司求助。”
眼见得二人就要走出小院,黎祯心一横,加快步伐拦在路上,强笑道:“若、若是私底下打听打听,也不是没有法子。”
姬朝安停下脚步,从善如流道:“那就有劳轩主了。”
萧小南似笑非笑盯着黎祯,提醒道:“轩主虽然不是君子,但一诺千金,可莫要再动什么手脚。”
黎祯叹道:“事到如今,我知道孰轻孰重。两位请回客厅稍待,我这就将那日内院的人叫来问话。”
黎祯倒也拎得清,既然答应了,再不敢有所推诿,将一场问话安排得滴水不漏。
姬朝安问话、萧小南做记录,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将那日在清席、花席间往来过的人员名单全都记录下来。
他问得巨细靡遗,什么人、什么身份、年龄几何、穿着打扮什么样、点了什么菜、几时换的席?却绝口不提隔墙附近遇到两个少女之事。
是以众多侍从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这场问话的用意。
当姬朝安同萧小南辞别花楹小轩,返回学宫时,已经暮色四合,眼看着就临近宵禁。
姬朝安手持纪录,赞许道:“今日多亏了有你。”
萧小南摸摸头,赧然笑了起来,“全靠狐假虎威若是高槐师兄亲临,哪儿用得着同他费那么多口舌?”
姬朝安失笑道:“若是带着他,至少咱们喝茶那间花厅就保不住,黎祯这些年也不易,能不烧便不烧吧。”
萧小南用力点点头,望向姬朝安的目光澄澈若星夜,柔声道:“朝安哥哥,往后这些事,尽管交给我来做。职责地位所限,你不便出面;高槐师兄同我师兄小北一样只会用力过猛;原七师兄又瞻前顾后总怕得罪人;颜公子原就不擅长这些,如今受名声所累,比师兄还要处处掣肘。数来数去,还是我替师兄出面办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