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嫄缓缓跪坐在凤弥王腿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垂在膝头的衣摆里，眼泪缓缓浸湿了玄黑锦缎与点缀其上的金丝银线。

“忘了她吧……楚燔哥哥，忘了她吧，你看一看我，好不好？”

模糊而低哑的呢喃淹没在凤弥王狂乱的笑声里，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武威候夫人再次觐见王后的翌日，“飞霞岛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突然间传遍了洛京的大街小巷。

传闻如是说道：

久善寺与抱霞仙宫积怨已久，趁着仙宫派人外出宣讲行善、防守薄弱时，勾结人修入侵飞霞岛，更招来邪神□□，大肆屠杀仙宫众徒与岛民。

更有众多仙宫收养的无辜稚子惨遭横祸，死的死俘的俘，幼童无知，被久善寺妖僧胁迫，颠倒黑白、污蔑仙宫买卖买卖儿童、滥杀无辜等罪名，就连圣子都被掳走，如今生死未卜。

总而言之，是个白莲花般圣洁的抱霞仙宫成了殉难者的故事。

而附近岛民则证言，飞霞岛出现异象的那一日，也有人见到半空有人族剑修御剑飞过的踪影。

传言渐渐扩散，久善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而更多人亦被卷入。

飞霞岛惨案发生那一日，西北十三州镇抚使嫡长子颜坤祺擅自调动湛霞湖水军前往飞霞岛之事也被人翻出来。

而无独有偶，峒镇“人族剑修杀人案”发生前后，亦有人在峒镇发现了颜坤祺的踪迹。

战火渐渐烧到了颜坤祺身上，这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是以当学宫甄选前一晚，颜坤祺心急火燎敲开了槐树里的院门，一个箭步窜进来，又拼命催姬朝安快点关门时，姬朝安半点不觉惊讶，反倒生出了些许欣慰：这傻小子到底分得出轻重缓急，还有得救。

姬朝安才关上门，外头便又响起了敲门声。

颜坤祺头发蓬乱，衣衫上也有几处割破扯破的痕迹，一听敲门声便脸色剧变，说道：“千万不能开！”

姬朝安问道：“怎么回事？”

颜坤祺脸色灰败，眼神凌乱，显然还未曾从什么冲击里回神，他说道：“爹传了加急信来，叫我见信立刻回家。简直荒唐，明日就考试了！我才不回。”

外头敲门声愈发急促，颜坤祺皱眉道：“是廖开，那厮死心眼，接了命令便非要今日就带我回去，片刻都不肯耽误。”

姬朝安叹道：“只怕他并非死心眼。”

颜坤祺愣道：“什么？”

姬朝安摇头不语，只让颜坤祺进屋，“我来对付他。”

颜坤祺不肯进屋，反倒磨磨蹭蹭道：“你……你打不过他的……我陪你一起……”

姬朝安奇道：“京师重地，打什么打？越是这等武将进京、越是要谨言慎行，否则被京官抓了辫子，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你怕什么？快些进去！”

小槐树蹲坐在东厢房半尺高的门槛上，伸出后腿掸掸长耳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吱！”地叫了声。

颜坤祺道：“你懂的真多……他说什么？”

姬朝安道：“他叫你别磨蹭，去别间屋子里乖乖待着。”

颜坤祺啧了一声，小跑着进了无人的北厢房。

姬朝安这才缓缓将门打开一条缝，揉着眼睛道：“这么晚了，是谁呀？”

门外正是廖开领着一队颜氏私兵，他扣住门板就往里推，企图趁机闯进去，谁知推了几次，门板都纹丝不动。

自姬朝安身后又露出一张脸来，正是其貌不扬的仆妇仇四婶儿。她稳稳地握住门板，板着脸看向门外。

姬朝安只做不知他们暗中较量，仰头笑道：“原来是廖叔叔？这都宵禁了，廖叔叔怎么还来敲门，我可不敢留你们。”

廖开只得道：“深夜叨扰了，小姬公子，我是来寻我们家少爷的，还请小姬公子请我们少爷出来。”

姬朝安讶然道：“你们家少爷？他同我约好了明日卯时在城门口见面，如今可不在这里。”

廖开皱了皱眉，说道：“小姬公子，此事开不得玩笑，我眼睁睁看他进了这扇门。请小姬公子莫要为难我等。”

姬朝安冷下脸来，说道：“我说不在就是不在，不然廖将军就越俎代庖，替槐树里巡捕进来搜一搜。”

廖开当然有心闯进去搜一搜，然而门板掌控在仇四婶儿手中，重若千钧，任他调动灵力也纹丝不动。若是一拳打碎门板，就成了激烈冲突，必定引来巡捕，得不偿失。

正如姬朝安所说，他们这些地方武将进了京，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廖开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不语。

姬朝安却不给他机会，又掩着嘴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明日还要考试呢，不奉陪了，四婶儿，关门。”

仇四婶儿哎了一声，顶着廖开的手掌将门关起来，上了门闩。

颜坤祺一直在屋中偷看，见状立刻奔了出来，才松口气，又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

姬朝安安慰他：“以防万一，今晚请四婶儿守夜，你安心睡觉便是。”

仇四婶儿笑吟吟道：“放心交给我，保管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颜坤祺又皱眉道：“他们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明日考试怎么办？”他狠狠一锤自己巴掌，懊悔不已，“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用心念书备考，全白费了！爹他……爹他……为什么……”

姬朝安见他眼圈发红，一时心中恻隐，怜惜地拍了拍小童的肩膀。

再是如何勃然大怒、再是天大的祸事，怎么就非要抢这一时半刻的时间，容他考个试都不准？

无非是颜坤祺的人生大事，身为父亲的颜镇抚使不放在心上罢了。

再加上一个见不得他过好的后妈在一旁煽风点火。

颜坤祺扑进姬朝安怀里，低低啜泣起来。

姬朝安只得轻轻拍他后背，说道：“不用担心，我刚刚算了一卦，明日考试，你、我、高槐，全都能顺利成行，快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旁的不用多想，全等考完了再说。”

颜坤祺抽嗒嗒抬头，“我……我一个人不敢睡。”

姬朝安叹道：“好吧。”

颜坤祺喜出望外。

小槐树怒火中烧，冲到两人中间吱吱尖叫。

当夜，姬朝安睡东厢房，小槐树睡床脚，仇四婶儿在北厢房，一边陪颜坤祺一边守夜。

天色渐渐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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