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仅有的这一件不可为之事，亦是出自天道，乃损有余、乃补不足，令世间能容其身也。

传闻自然有夸大其辞、故作玄虚之处，但唐临所教出来的学生是最多的。学子们对他发自内心地崇敬与景仰，视他为道标。

在少年们激动不已的骚乱中，姬朝安微微低垂下头，与同窗们一道躬身行礼，目光避开了唐临面容，落在轮椅的扶手上。

左边宽阔扶手的最前端，趴着一只通体剔透、宛若整块翡翠雕琢而成、拳头大小的灵龟，此时缩着头只露龟甲，仿佛只是镶嵌在扶手上的珠宝装饰。

与前世他最后一次见着时不同，如今依然完好无缺。

唐临一只手稳稳地放在龟甲上头，淡淡笑道：“我倒来得巧，再迟一些，高兄恐怕要发火了。”

高国公也意识道自己失态，叹道：“你来了。”

唐临道：“学生们连续多日应试，也都累了，叫他们散了罢。”

高国公冷厉眼神看向高槐，冷道：“唐兄有所不知，我这个不肖子颇有手段，他能获胜，绝非靠正途，反倒是我要向学宫诸位道歉……”

唐临摆了摆手，笑道：“高国公此言差矣，我们朝阳学宫最擅长对付的便是作弊，都是积攒了几百年的手段。先不论他究竟作弊与否，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若能顺利瞒过督考，这等本事可比拿了个甄选第一还难得。”

高国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高槐被姬朝安扯了扯袖子，忍下了火气，连声音也变小了，却依然喃喃念叨：“我才没有作弊，一群柔弱小菜鸡罢了，是他们太弱，怎能赖到我头上？”

高国公沉声道：“唐兄，此事另有隐情，容我先带他回去，甄选之事……”

唐临突然打断他的话，“甄选之事，他是瞒着你前来的，虽然行为欠妥，其情却可悯。不过是个孩子，高兄何必苛责？往后交由我仔细打磨，必不辱高兄门庭。”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

虽然无论学宫、宗门，总有师父在新人里挑拣中意生徒的传统，但唐临却是个异类，他从不提前挑选，对于挑剩下的学子来者不拒，对个个悉心教导，当真做到了有教无类。

按他所言便是，只要能过学宫甄选的门槛便合格了，都理当接受同等教育。

而如今却直接开口要人，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高国公脸色黑得宛若乌云压城，“唐先生要收他为徒？”

唐临笑道：“正是如此，还请国公爷成全。”

魏染见二人毫不相让，殿中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甄选耗时耗力，学子们连轴转也累了，叫他们回去休息罢。杨督导、马督导，快带几位魁首回宿舍。”

姬朝安凝神听着，心中渐渐安定，恭恭敬敬行了礼，跟随同窗、督导们离开了学前殿。

萧小南仰头看着他，“朝安哥哥很高兴？”

姬朝安摸了摸脸，“很明显么？”

萧小南用力点了点头，“嗯！笑意都进眼睛里了。”

高槐得意洋洋道：“那是，我拿了第一名，朝安自然为我高兴！”

姬朝安横他一眼，并无心反驳。

众人各自回宿舍，高槐难得兴奋，不肯变回兔子，在姬朝安身边走来走去，手舞足蹈，夸耀他如何轻而易举击败了无数对手。监考官如何目瞪口呆，见他车轮战似地将一个个对手掀下了擂台。

炫耀完了，才疲累趴床上躺下来，将头枕在姬朝安腿上，仰头看着小童面容，喃喃说道：“他若是坚持不肯出银子供我念书怎么办？”

姬朝安如同平常摸兔子般，抚了抚高槐的头，“这话早说无益，不过如今能说了——原也不曾指望他真肯出银子。既然唐先生肯收你为徒，便高枕无忧了。”

高槐被摸得舒服眯眼，只差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又问道：“唐先生这么好？你在梦里见过的？”

姬朝安愣了愣，依稀想起他曾经信口糊弄过，将前世种种遭遇，皆推脱为梦境。

他便点了点头。

高槐道：“在你梦里，他也是我先生？”

姬朝安应道：“正是，虽然迟了几年，但也妥妥当当庇护过你。”

高槐又问：“原来如此，那我当了大将军后，有没有好生报答他？”

姬朝安的手僵了僵，说道：“有。”

高槐便露出释然神色，喃喃道：“朝安，那我们一起孝顺他……”

他嗓音渐低，终于陷入沉眠，重新缩成了一团圆滚滚灰毛兔。

姬朝安看向窗外。

夕阳一点点褪去了桔色辉光，远处的树木渐渐笼罩在夜色之中。

他自然对高槐撒谎了。

唐临最终的结局，是因窝藏反贼、凌迟处死。

他窝藏的那名“反贼”，正是高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