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原谅你了(2 / 2)

小孩子心性大多单纯,纷纷毫不吝啬地发出了赞叹声。

余子成脸色黑沉,手指攥成了拳头,朝着姬朝安面门挥去,怒道:“姬朝安,你欺人太甚!”

半空纸张宛若泛着光芒的染墨蝴蝶般,扑啦啦飞了下来,一张张头尾相接,盘旋成螺旋状护住姬朝安。余子成的拳头砸在纸张上头,如同砸在水面上,青光波动,余子成被反弹之力撞得踉跄后退,若不是后腰撞到了书案,只怕已经跌倒了。

他撞上的书案正好是那敦圆小胖子的,撞得毛笔乱滚,弄污了晾在一旁的纸张,小胖子慌忙按住了书案,气得嗷嗷直叫:“余子成!我刚刚抄完的,你赔我!”

姬朝安则捏住了环绕身周一页纸,其余纸张便如还巢的鸽群,哗啦啦地落回他手中。

他将青光散去、完好无损的纸张放回案头,说道:“这是我抄的。”

又指指撕碎扔了满地的纸张,说道:“这是你抄的,草率应付,书卷气不能感应凝结,是以不堪一击。”

余子成气得满脸通红,同小胖子吵了几句,却到底技不如人,只得恨恨坐了回去,粗暴铺开空白格子宣纸,重头开始抄书。

那小胖子嘟嘟囔囔了两句,最终仍是认命挑出被弄污的两页纸,重新誊抄了一遍。

姬朝安则默不作声,去将满地纸屑打扫干净。

随后陆续有学生抄完,忐忑不安交到姬朝安手中,一颗心提在嗓子眼,生怕姬朝安再来一招“文章本天成”,将这些书卷气的载体撞个粉碎。

好在姬朝安只是大略一扫便能做判定,大多数都走了,少数一些,也只是被打回其中一页两页,重抄之后也都走了。

天色渐晚,四周愈发安静,最后连小胖子也走了,只剩下余子成与姬朝安。冬日天黑早,但食堂这时刻早就打烊了。

姬朝安也不在意,只点上了灯,依然坐着安心看书。余子成故意慢腾腾拖延时间,他不是看不出来。

他仔细回想,前世似乎未曾与此人有过交集,高槐所记载中亦无此人。

不过姬朝安自然也有耳闻,这位余子成余小公子,乃是来自有鳞国的贵胄,约莫在家中备受期望,进了学宫却是群英荟萃,不免生出落差。遂将满腹怨气对着姬朝安发泄出来。

谁知当场又丢了面子,只怕如今更是恨得咬牙,竟搞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毕竟心性不同,姬朝安算新瓶装老酒,对方却是个货真价实、乳臭未干的小顽童,姬朝安自然不会同个小孩做意气之争。先前撕碎稿纸,也有提点他用心向学之意。

如今亦不催促,自顾自温书打坐,半点也不急躁。

反倒是余子成时不时抬头瞪他,坐立不安,反而愈加心浮气躁,接连抄错了好几个字。

天色渐渐黑了大半,学宫上空铜钟悠扬,已过了酉末时分。学屋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有个学童去而复返。

那学童相貌普通,小眼睛,圆鼻头,太过寻常,姬朝安仔细回想,才记起他名字叫赵绶,平常同余子成过从甚密。

他探身进来,手里提着个红漆描金食盒,对姬朝安敷衍笑笑,便走到余子成身边,殷勤说道:“子成,怕你饿了,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来。”

余子成眼中浮起得色,故意看了看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的姬朝安,热络道:“阿绶,你待我真好。”

赵绶笑道:“我们是好朋友,何必这样客气?我陪你罢,你快些抄,早抄完早了。”

不多时,又来了个学童为余子成送点心,余子成愈发脸上有光,还故意问姬朝安:“要不要分你点?这可是百花楼最好的荷花酥。”

姬朝安客气拒绝。

又过了一会儿,那苹果脸的小丫头也跑来了,她倒公平对待,给二人一人送了一块松仁糕。

随后那小胖子也来了,径直走到姬朝安身边,献宝似地送了盒糯米鸡。

余子成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随后接连来了好几拨人,大多是同窗的女学童,你送梅花饼,我便送香酥炸鸡,她又送八宝茶。

学室中不能用餐,这些同窗虽然出自好意,但源源不绝将食物拿进来,到底不太妥当。姬朝安只顾着犯愁,没留意余子成的脸色都黑成了锅底。

最后颜坤祺也进来了,两手托着只大灰兔。

那灰兔垂头丧气,后背背着个鼓囊囊的小布包,在颜坤祺手里难得安静地垂成长长一根绒毛条,好似根能绕脖子两圈的围脖。

颜坤祺看了看姬朝安面前堆得没有落脚处的书案,啧啧有声道:“我听说有傻小子抄书都抄不好,耽误你用晚膳,还寻思着待会儿带你翻出去吃好吃的,如今看来,要心疼你还得排队才行。”

“傻小子”拍案而起:“颜坤祺!你说谁傻小子?”

颜坤祺将小槐树往姬朝安腿上一放,扭头看着他,讶然道:“果然是个傻小子,我这只差指着鼻子点名了,你还要多此一问。说的就是你这傻鱼。几百字也能抄这么久,你当真不是靠沐恩进的学宫?要不我替你去同传习求个情,免了你的作业,胡混些日子退学罢。”

余子成暴跳如雷,挽着袖子要同颜坤祺打架,被赵绶死命地拦住。

姬朝安不管他们吵闹,而是低头看着蜷在自己腿上的兔子,抬手摸了摸头,低声问道:“哪里受伤了?”

灰兔细细吱了一声,羞答答抬起左前爪给他看。

烛火跳跃不明,姬朝安眯眼细看,勉强发现左前肢有一条不足指甲长的痕迹,那处痕迹中的毛发比别处稍短了些,似乎被什么薄如纸的利器削掉了。

损失的那点毛量,还不如他平时掉毛掉得多。

姬朝安摸了摸傻兔子头,问道:“这也算受伤,竟吓得学宫上下多少人跑去探望你?”

小槐树无辜仰头和他对望,维持着前爪搭在他手里的模样,小心翼翼转了转身,示意姬朝安打开小背包。

背包里头也装着个黑漆螺钿的食盒,分九宫格,各自放着牛肉干、鱼肉片、鹿肉脯、猪肉脯等各色方便携带的肉食小吃。

颜坤祺不再同余子成争吵,拉了个凳子坐下来,不客气地打开案上那些同窗们送来的食盒,挑了个蛋黄酥吃,说道:“我来的路上,遇见他蹲在大门外头不敢进来,就擅做主张将他提进来了。这兔子精莫非闯了祸,所以不敢见你?哦,今儿打输了……”

灰兔垂下耳朵,规规矩矩蹲坐在姬朝安腿上,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老实挨训”的模样,至于“姓楚的究竟来找你做什么?”这件事,更是半个字都不敢再问。

姬朝安摸了摸兔头,挠挠后颈皮毛,柔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槐树黯淡双眼眨啊眨,渐渐又盈满了水汽,埋头到姬朝安怀里嘤嘤唧唧地哼。

姬朝安抚着他毛绒后背,心中软作一团。

高槐被囚禁做牲畜,做了整整十五年;跟在姬朝安身边做人,满打满算不过一年,而开启灵智至今,亦不过六年。

归根结底,只是个顽童罢了。

哪有半大小子不闯祸的?只当替前世的暴君养儿子,还他恩情。

颜坤祺见状只觉自己是个外人,悻悻转到余子成身边,盯着他抄书。

被小霸王盯着的余子成头皮发麻,只得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心,总算将书抄完了。

只是“夏组那个傻鱼,抄书都抄不好,连累姬朝安用不上晚膳”的流言眨眼传遍了学宫,就连传习都寻余子成说了回话,担忧他跟不上进度。余子成也算生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人一兔冰释前嫌后,姬朝安依然心事重重。他心中有鬼,听唐临授课时也躲在众学子中间,不敢与先生对视。

然而这日课后,唐临却叫姬朝安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