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结束返回学宫,在宿舍中,姬朝安同颜坤祺大眼瞪小眼。
一个前额微肿,一个脸颊淤青。
难兄难弟毫不留情地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笑完了姬朝安才说道:“镇抚使亲自动手?”
颜坤祺点了点头,反坐椅子,下巴搁在靠背上,唉声叹气地抱怨道:“你算的卦不灵,老头子动起手来,一点没留情。”
姬朝安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姑且忍忍。”
谁料到榆陵梦郎才情洋溢,生生写出了上中下三册的话本?虽说能更多深入民间、广为人知,但如此一来,自然将时间拖长了。
且颜镇抚使日夜兼程,提前了半月进京,恐怕所为的,除了奉召述职和打儿子外,还有更重要的事。
姬朝安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楚霈曾经提及,“白砂城据点的反贼头领”如今潜伏京中,而白砂城距离黑云城,仅仅只有半日路程。
倘若往好处想,颜镇抚使约莫是想抓捕反贼、将功补过。
跟九律司盯上了同一个猎物,也不知谁抢得过谁?
颜坤祺下意识揉了揉脸,突然笑道:“好在他顾忌我要回学宫,不然早揍得我下不了床,也算万幸。我被打也就罢了,你又是被谁打的?”
姬朝安坐在书桌前,摊开了书本,面不改色道:“不慎摔的。”
颜坤祺啧啧称奇,跳下椅子搂住姬朝安肩膀,“平白无故也能摔倒,就你这迷糊劲儿,竟然连胜我两次,上天何其不公。”
才搂上突然又撒手,做贼心虚地左右打量,“那兔子精怎么没来踢我?”
姬朝安视线落在书中文字上,若无其事道:“我罚他抄书去了。”
颜坤祺愣了愣,突然喜笑颜开:“该罚!背不下来,多抄几遍就记住了,朝安,你对这兔子精真是用心良苦。”
姬朝安默然片刻,方才拿书敲了敲那小童的头,说道:“你还不如兔子背得多,明日通识课传习抽查《羽人史论三篇》,你都背下来了?”
颜坤祺苦着脸,回去自己书桌跟前,念念有词地背书去了。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灰兔依然一日三餐地跟在姬朝安身边按时用餐,只是相比从前更安静了些,静默坐立时,竟隐然带了几分威严之气。
学子们不明就里,还当他短短数日成长起来,年少而持重,有乃父之风。
朝阳学宫为春、夏二组的幼童们设立通识课,同组学子统一上课,传授基础,而各自跟随的师长则进阶讲授,量身施教。
这一日姬朝安奉传习之命,正在守着十几个夏组的学生抄书,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阵阵喧哗。
一群秋组的师兄师姐们行色匆匆跑过窗外,往南边的校场赶去。
有个胖得圆滚滚的少年跑得边喘气边大声说话,语调里满含震惊,“真有此事?那兔子竟输了?”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说道:“当真有!比珍珠还真!众目睽睽的比试,唐先生也在场,还有谁能颠倒黑白不成?”
第三人道:“我也听闻了,与他对战的是郭让那书呆子,三脚猫的功夫,但是书卷气练得十分出色,用一招漫卷诗书的法术把兔子打伤了……”
“打伤了?”有名绿衣的师姐气冲冲叫道,“郭让好狗胆!快走快走,我要去会会他!”
一行人说着说着,顺着姬朝安等人所在的学室外围栅栏转了个弯,不见了踪影。
学室内同窗们先是齐齐扭头眺望窗外,接着又齐齐转头,看向坐在众人对面、学室一角的姬朝安。
姬朝安同样坐在书案前抄书,头也不抬问道:“都抄完了?”
老实些的全都默不作声埋头抄书去了。
右边第三排的苹果脸小丫头怯生生问道:“朝安,你不去瞧瞧么?”
姬朝安道:“抄完书再去。”
又一个肤色微黑,长得颇为壮实敦圆的小胖子咬了咬毛笔杆的头,忧心忡忡道:“听说受伤了?不知伤得重不重?朝安……”
姬朝安突然放下了笔,将摊开在一旁的字纸仔细吹干墨迹,敦圆小胖子怔住:“你、你这就抄完了?”
姬朝安道:“抄完了。你们也快些,传习说了,不抄完不能去吃饭,若再耽搁,食堂就打烊了。”
敦圆小胖子不再开口,急忙奋笔疾书。
人群中有人冷哼道:“装模作样,狐假虎威。”
姬朝安抬头扫了一眼,见到一个头戴赤金束发圈的小公子挑衅瞪着他,便和气问道:“余子成,你抄完了?拿来给我看过就可以走了。”
那小公子挑衅无果,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地低下头,手底一抖,在空白格子里画了道又粗又乱的斜线。他烦躁地吐了口气,见一页纸已经抄了三分之二,索性胡乱涂掉那一格,接着往后抄。
他匆匆抄完,不等墨迹干透就抓着一摞纸,走到姬朝安书案旁,啪!地将其拍在案几上头,说道:“好了。”
姬朝安只扫了眼,便说道:“不合格,重抄。”
余子成怒道:“姬朝安!传习不过偏爱你,你这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谁给你的胆子对我无礼?”
姬朝安这才抬头看他,问道:“你不服?”
余子成道:“少爷我不服!”
姬朝安无心同他争论,便说道:“好,你仔细看。”
他站起身来,先拿起余子成抄的一摞稿纸,低声吟诵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起来。”
遂扬手将稿纸往空中抛去。
余子成的稿纸上墨渍斑斑,有多处涂改,字迹也极为潦草,可见抄得不用心。只有极少的字词间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稀薄青光,淡得几近于无,故而承载轻薄纸页也显得吃力,在半空下坠,直到距离地面不足两尺时,才仿佛卯足了吃奶的劲般勉勉强强停住。
余子成脸上挂不住,皱眉道:“我才入学一个月,能修出书卷气就已难得,你还比我强不成?”
姬朝安道:“那你再看着。”
他拿起自己抄好的稿纸,也如法炮制,往上空一抛。
十余点光华亮起,学屋中骤然被青光笼罩。
页页宣纸皆被柔和而清晰的青光包围,在半空轻盈飞舞,一如正发光的萤火虫,与余子成抄的宣纸碰撞时,后者立时粉碎成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地来。
其余学生的脸都映着光,愕然张大了嘴。
“朝安好厉害!”
“只怕与郭让相较也不逊色……郭让可都十六岁了!”
“怪不得是甄选的魁首,果然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