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光的银灰皮毛被扯拽拉长,顶端突然分出几根长短不同的细长分支,旋即化作一只有着匀停骨节的手,在月色下泛着玉白光芒。
那只手掐着原七脖子,将他轻而易举提到半空,又往地上狠狠一掼。
原七被摔得七荤八素,仰头就对上森冷得不近人情的双眼。
陌生少年乌发披垂,黑衣仿佛也融入夜色,只有一张脸宛若自幽深天际翩然降临的冷酷月神,黑得看不见底的双瞳寒意浸骨,居高临下俯瞰着原七。
他薄唇开启,用生涩的语调,阴森森说道:“叫谁兔子精?”
原七被掐住脖子,连呼吸都不能,更说不出半个字来。憋得脸色涨红,吃力地拍打着少年手臂,那少年铁钳般的五指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颈骨生生折断。
他心中惊惧、两眼发黑,扣着少年手臂的手指愈发无力,只剩四个字盘旋不去:我命休矣!
还是仇四婶儿看不下去,上前拉着少年手臂劝道:“小槐树,可不能杀人。”
那少年森然道:“杀、就杀,如何?”
仇四婶儿焦急劝道:“可不能啊,这可是咱们家少爷的佣人!少爷知道了要生气的!”
那少年冷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
原七勉强侧身,拼了命地呛咳,边咳嗽边吃力说道:“做事……不……佣……”
仇四婶儿抚了抚他的背,叹道:“有话慢慢说,咱们可不能内讧。”
原七虽然想说“我是受雇你们少爷做事的,可不是什么佣人”,然而好容易从那暴躁少年手底下逃脱,喉咙火辣辣地疼,半晌说不清一个字,索性不提了。
然而他想要歇歇喉咙,小槐树却不让他休息,将姬朝安留下的布片捡起来,悬在他眼前,催促道:“写的什么?”
原七能屈能伸,绝不在这尊煞神跟前顶撞,立时将那句话又念了一边,怕他听不懂,还仔仔细细解释:“就是……叫你和四婶儿去飞霞岛,同他会合,要救人也罢,要报仇也罢,终归同他见面了再说。”
那少年道:“好,走!”
原七叹道:“小少爷,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今日折腾了大半日,不如先休息一阵,填饱了肚子再赶路。”
经历了一场大战,对面两人看不出端倪,原七却着实疲倦至极,且又饿又渴,蹲在树下不肯动了。
小槐树没了时之果的加持,虽然表面上有了十五岁少年的躯壳,芯子却仍是灰兔当前的状态,口舌也不如在时间结界中利索。
他狠狠瞪着有气无力耍赖的原七,说道:“废物。我先走!”
竟当真走了。
没走多久却又回转,沉着脸问道:“飞霞岛在哪里?”
原七嘴角扯动,想笑又不敢笑,柔声劝道:“我也不知道,四婶儿也不知道,如今天色又晚了,先吃饱了歇歇,明日一早,我们买两匹马,边打听边赶过去,不耽误事的……你饿不饿?”
小槐树暴躁地转了两圈,一脚踹折了碗口粗的樟树,突然又冲出了树林,“找吃的!”
仇四婶儿一直在忙碌,捡来石头在林间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灶台,又捡了枯枝干草生起了火,还去附近栗子林里捡了堆栗子,用衣摆包了,全扔进火里。
没过多久,明红火光里噼里啪啦响起了爆栗子的响声。
远处突然传来厉喝声:“什么人在此生火?”
原七正拿着树枝从火中扒拉栗子吃,闻言顿时心中一跳。
当年他跟着师父为非作歹东躲西藏,对这种腔调最是上心,一旦听见,立刻望风而逃。
这装腔作势的呵斥、这耀武扬威的傲慢语调,何其耳熟?分明是官差来了。而且必定是小地方的衙役,多半就是自沛阳县过来的。
他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官差老爷,小人洛京人士,陪同家母到久善寺上香还愿的,谁知遭逢这场劫难,东躲西藏侥幸逃生,如今饥寒交迫,不得已才生火取暖,顺便烤点栗子充饥。”
伴随愈发密集的脚步声,暗沉树影里隐约出现了二三十个人影。俱是巡捕打扮,窄袖黑红两色衫,腰悬雁翎刀,这许多人手,竟没一个打着火把照明的,反倒个个眼眸微微泛着暗金色,恐怕羽身都是夜视能力绝佳的夜枭。
为首的络腮胡男微泛金色的视线狐疑落在原七身上,说道:“我们才收到报案,说是翠屏峰中发生了一场祸事?究竟出了何事?”
一面询问,众巡捕无声散开,将他二人包围了起来。
原七立时心中咯噔一下,急转念头,战战兢兢应道:“官差老爷,小人生性惫懒,早晨起不来,去上香都是晌午后了。连山顶都没走到,就见远处起火、香客们逃下山来,还有不知什么人在追杀……小人和娘亲慌乱之下只顾着躲藏,竟、竟是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仇四婶儿却突然说道:“谁说不知道?我知道!是那个,有个仙宫……对!抱霞仙宫跑来杀人,我还打杀……不不,打跑了几个!”
语调间颇有些自豪。
原七就知道不好。
那络腮胡男子与同僚视线交汇,一面问道:“我听报案的百姓说,分明是久善寺的妖僧拐骗奸!yin信众,事发后还杀人灭口,这才触犯众怒引起械斗,与抱霞仙宫有什么关系?”
仇四婶儿怔住,愣愣道:“不、不可能啊?那些穿紫衣的个个自称仙宫信徒,放箭杀人做得可利索……”
她正发愣,络腮胡男子突然拔出了雁翎刀,朝她当头劈下。
原七心中暗暗叹气,也骤然发难,撞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巡捕,自那巡捕腰间夺了刀,同样反手劈下。
变生肘腋,那巡捕腹部中了一刀,惨叫着倒下。
劈向仇四婶儿的刀却落了空,那妇人轻描淡写往左侧移动半步,满脸惊讶地望着那络腮胡男子,问道:“大人为何砍我?我、我杀没杀人,要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