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霞仙宫内乱爆发得又急又快,来不及撤退的幼童们甚至看见半空炸开的法术对战烟火。
众人在督导们带领下,进入地下室避难。
只是四散奔跑中,难免有遗漏。
姬朝安便牵着个小幼童,顺着廊道、草丛七拐八弯,眼看就要抵达若木殿外院的一处角门。
半路又是一声暴喝:“站住!往哪里跑?”
姬朝安视线一转,见到两个穿督导服的男子,手里各拿着长逾一丈的荆条、戒尺,将几个男女幼童堵在假山脚下。
或是脸颊被戒尺抽得肿胀、或是捂着手臂各处,显然正在被责罚。
姬朝安忙松开牵着幼童的手,朝二人慌张跑近,嗓音也是惊慌失措的尖锐,“救……救命……”
不知遇到什么恐怖之物,慌得喊破了音。
那两个督导对视一眼,也不由被感染了几丝慌乱,大步向姬朝安走来,喝道:“慌慌张张往哪里跑!没规矩……”
一面说一面扬起手里的惩具,劈头盖脸往姬朝安身上抽下来。
姬朝安手里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柄青光湛然的利剑,非但轻易砍断了受灵力加持过的荆条、戒尺,也在两个督导手臂上各划出一道伤口。
二人收势不住,脚下依然往前冲去,几步之间,脸颊上已经浮现出黑色蛛网般纹路,只依靠惯性前冲,最后轰然倒地、寂然无声。
那幼童面色发白,却勇敢瞪着那二人倒地,远远绕开了,跑去捡起半截戒尺,以持剑式拿在手里,充作武器,这才往假山方向喊道:“苗苗、阿狗哥,跟我走!”
姬朝安收了剑,看向那群幼童,其中一个梳着双环髻、约莫五六岁的小丫头哭喊了声:“小南哥!”
她作势要跑过来,却被另一个八岁模样的男童死死扯住不放。
那持戒尺的正是玉镜真人门下的萧小南,急促说道:“我师兄、师姐在外接应,带你们回白芦岛,快来!”
殿外术法对轰声、刀剑交击声与无数怒吼声交汇如洪流,其中一些杂乱声音还有越来越靠近的趋势,那约莫就是叫阿狗的男童却不为所动,反倒不满说道:“回去做什么?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不比在家受苦好多了?更何况玉镜真人也不在了,白芦岛谁也护不住……逃走也要被抓回来,平白受处罚……”
萧小南厉声道:“你胡说!我师父好好的!只要回了白芦岛,一定能护你们周全!”
阿狗道:“你骗人,那天玉镜真人被……被不知哪位护法大人一剑刺穿了胸膛,我们都看见了……”
萧小南眼圈发红,咬得下嘴唇发白,吸吸鼻子才说道:“才、才没有,师父只是受了伤……”
阿狗不服气还要继续说,姬朝安听着脚步声愈发靠近,出声打断众人争论,“都住口。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我姓姬,乃洛京诚意伯的侄子,我堂兄是洞明使,堂嫂是大商人,我师母还是谨宁郡主,郡主懂不懂?乃是当今天子的外甥女!若是想回家的,自然可以回家。若是无家可归、担忧无处可去的,就随我回洛京,要安置区区几个平民的去处还不简单?”
他扯虎皮做大旗,竟当真唬住了那群小孩。
姬朝安见众人动摇,又一把抓住萧小南的手,说道:“这可不是我们见死不救,是他们自己不肯走。莫要耽搁,再罗嗦就一个也走不了了。”
他当真不管其余人,拖着萧小南快步走向角门。
萧小南力气不如他,且知道这是师兄拜托来救命的恩人,也不敢当真下死力气挣扎,只不时回头焦虑张望。
那角门竟一推就开,门外正是条窄巷,零零星星躺着几具尸首,已经被清理了干净。
萧小南见着一个自角落里走出来的身影,两眼放光地扑了过去,喊道:“小师兄!”
萧小北一把抱起萧小南,神态间满是不可置信的激动。
这样看似草率随意的计策,竟当真……从抱霞魔宫这等庞然大物手里,将人救出来了。
与萧小南相反,一只灰兔则扑向姬朝安,被姬朝安侧身闪过,嫌弃道:“又脏又重。”
灰兔尖叫抗议。
角门里紧接着走出来三个小童,除了苗苗外,另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那叫做苗苗的小丫头满眼噙泪,嘴角还带着血迹。
萧小南回头看时一惊,忙从师兄怀里跳下来,跑去拉住了她,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受了伤?督导打你了?”
苗苗抽抽噎噎摇头,“阿狗哥不让我走,我、我咬了他……”
此时此刻,阿狗正捂着手腕伤口,脸色又青又白,突然拔腿冲向内院方向,边跑边扬声喊道:“来人!快来人!雏子逃跑了!”
殿外众人脸色顿时一变。
姬朝安道:“我们走!”
萧小北背起萧小南,仇四婶儿背起其余三个小孩,再加上小槐树、灰兔断后,拔腿就往芙蓉山里跑去。
芙蓉山是飞霞岛最大的山脉,一头悬崖峭壁临湖,防守最为薄弱。
是以是最适合撤退的方位。
萧小北这几日也联络上几个失散同门,在悬崖之下藏好了能渡湖的渔船。
姬朝安临行前还往角门里扔了枚烟波纹符,顿时水雾霭霭蒸腾,浓密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叫从角门里出来的人分辨不清方向。
仇四婶儿健步如飞、萧小北紧随其后,姬朝安却渐渐跑得力不从心,他咬着牙调用灵力,勉强坠在后头,见众人都回头担忧看他,仍是强撑道:“不要管我!”
他正想着实在不行,忍着羞耻化羽身逃亡时,灰兔身形微闪,变回了少年模样,一言不发将他拦腰抱起来,拔足狂奔,不多时就超过了其他两人,当先跑进了深山里。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终于跟丢了。
众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抓紧时间调息。
萧小北捂着尚未痊愈的侧腹伤口,脸色发白,说道:“内、内讧不会持续太久,今晚他们势必要搜山……还是尽快赶到崖边。”
姬朝安却从高槐臂弯里跳下来,说道:“且慢,有点奇怪。”
他们此时临近山巅,借着密林遮掩,正好居高临下,能将大半个飞霞岛的情况看个清楚。
除了若木殿方向有火光烟尘外,港口方向,却也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接着劲风,急速驶向飞霞岛。
姬朝安爬上一株松树,极目远眺。
漆成漆黑的船队乃有羽水军战船的制式,船上风帆猎猎招摇,竖着的旗帜则一半写了个“镇”字,另一半写了个“颜”字。
颜镇抚使麾下的水军?
姬朝安深吸口气,哪有这样巧的事?
他低头问道:“四婶儿,原七可是老老实实回洛京去了?”
仇四婶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他说照你的吩咐,去找援军。”
姬朝安叹道:“我不过是哄他先走的……想不到他真找来了援军。如此就要更改策略了。”
他跳下树,说道:“接下来兵分两路,我同小槐树去引开追兵,四婶儿与萧小北,你们带着这几个小孩,设法上船,先去白芦岛等着与我们会合。”
“放心,”他突然笑起来,顿时令众人惶惶然亡命的惊恐感消散了大半,“有镇抚军出面,白芦岛断不至沦陷。”
他三言两语定下应对,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反对。就连先前满怀疑虑的萧小北也因见着事态发展竟一如姬朝安所料,如今也是心悦诚服地听从,只道:“那你千万保重,我在白芦岛等着你。”
仇四婶儿亦是千叮万嘱。
众人稍事休息后,就兵分两路,一路以仇四婶儿、萧小北领着四个幼童,继续顺着山脊翻越向岛边悬崖。
另一路便只剩了姬朝安与小槐树。
待第一路离去,强撑着少年模样的高槐跳上松树粗壮枝桠,蹲在姬朝安面前,两眼闪亮,笑容满面,问道:“说吧又要去吃哪家?”
姬朝安道:“有一家倒值得吃一吃,可惜……”
他暂时停住,皱眉望向另外一边。岛中心的建筑群落森严起伏,最中心位置甚至模糊不清,泛着迷蒙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