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之中,一柄半人高的长弓赫然悬浮。
通体青色,弓弦却散发着刺目银光。
环绕长弓,有风声呜呜鸣响,似哀嚎似怨怒,呼喊着神弓之名。
弓名乌号。
传闻上古之时,最初之人王轩辕氏与诸神大战,取桑柘之木为弓,遇神杀神、所向披靡。
后轩辕氏乘黄龙升天而去,群臣执龙髯追随。而龙髯与弓同堕地面,群臣抱龙髯与弓号啕而哭,留存后世,则以龙髯为弦,谓之乌号弓。
此乃,曾经弑神的神器。
姬朝安只看那长弓一眼,就惊得骤然脱离羽身,整个人在半空显形。
却并未跌落,弓身青光铺陈,犹若平地。
姬朝安迟疑走了过去。
弓弦两头固定处,名为弓珥,此时两头弓珥皆生着细小翠绿的嫩叶,形似桑叶,叶片之间有三粒深青色果实隐藏。
仿佛得了暗示,姬朝安伸手,就将一粒只有绿豆大的果实摘了下来,摘取时果实一头有青色木质不断延长,待落在手里时,竟化成一支利箭。
与弓柄同样的青色箭杆,触手光滑,犹若正茁壮生长的树木。箭头深青,箭尾则宛如分裂开的漆黑鸦羽。
姬朝安一手握弓,一手持箭,搭在弦上,往芙蓉山裂隙中的人脸瞄准。
环绕周围的哀哀嘶嚎突然彻底静下来,只剩下通身溅着岩浆的战之母,猛地朝缝隙外一挣,脖子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张口吐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柱。
那火柱横跨天际,姬朝安与她隔着足有十里以上,竟也感受到了热气袭面,不得不往左撤退了几步,这才试着往外拉弓弦。
谁知弓弦纹丝未动。
姬朝安顿时窘迫得满面通红,好在周围没有人看,他立刻灌注灵力在手,再度发力。
那银光夺目的弓弦稍稍被拉出一丝弧度。
姬朝安涨得满面通红、鼻尖渗出汗水,催动全身灵力灌注双手,颤巍巍地将弓弦拉开。
若弓弦拉满为十分,如今至多只有两分。
然而他灵力微薄、难以为继,手指一滑,就将那支青杆鸦羽箭射了出去。
堪堪两分弓,那支羽箭却依然强劲破空,直射战之母面门。
战之母怒气冲天,猛烈甩头,满头岩浆般的赤红长发飞旋起来,火龙般的岩浆吞没了羽箭,反复绞缠,青杆鸦羽箭被烧得表面斑驳,最终落在山谷之间。
“嘎啊啊啊——”刺耳咆哮声震得岛屿颤动,芙蓉山周围又裂开几道深谷,熔岩喷涌出来,宛若火墙层层隆起。
抱霞仙宫中,幸存的人群也发现了姬朝安的刺杀行动,或是怒吼“恶贼住手!”,或是彼此呼喊“保卫战之母!”,纷纷飞起来,手中法器如雨般往那小童所在处砸下。
颜坤祺甩开一对银白长剑,挡下一波攻击,扭头吼道:“躲开!”
却见那女子又猛然挣动,山石崩塌,酱红色、热气熏蒸的右肩也露了出来,整条右臂砸在芙蓉山周围,大地塌陷、岩浆海宛若遭遇风暴般咆哮。
她再度张口,吐出一条遮天蔽日的火龙,烧得飞霞岛上空通红明亮,仿佛天空都被烧穿了一般。
那火龙横跨天空,烧得热浪袭人,哪怕隔着整座岛都热得汗流浃背,湖面更是烫得如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熏人气泡。
颜坤祺愈发焦急,却被两个同样炼化羽身的紫衣男子缠得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龙往姬朝安冲去。
…随即自他头顶飞过,将羽箭、飞刀、飞剑、火器、符印……各色法宝全烧成灰烬。
火龙卷着灰烬消散,簌簌往地面落去,赤红火焰渐渐收敛无踪,半空显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形。
头戴金冠,身披玄底绣万兽百鸟朝拜图的大氅,面容森冷,眼眸暗金,神情竟与那山中女怪有几分相似——说好听点叫非人之相,说直白点谓之人性泯灭。
然而这毫无人性的眼睛,却在视线落在姬朝安身上时,如同万古黯淡的长夜突然划过一道明亮辉光,骤然有了活气。俊美非常的嘴角微微扬起了堪称笑意的弧度。
姬朝安却在见到他时,生起了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
前世时,他自入宫就为高槐掌凤印、统领六宫,从来无所不能、智珠在握,何曾有过眼下这连弓也拉不开的狼狈情态。
一时间恨得咬了咬牙,怒道:“看什么看!”
话音落下才觉得失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高槐如何会是个真人?
半空风吹过时,高槐一扬大氅,也不见如何行动,就已经出现在姬朝安身边,一言不发,唯有眼中笑意鲜明,却并非嘲讽,反而喜悦非常。
姬朝安被他看得耳根烧红,视线下意识偏倚,高槐大手落在那小童脸颊上,触摸感似有若无,并非实物,反倒似不太滚烫的火焰轻轻一燎。
男子脸颊也贴近。
颜坤祺在一旁看得分明,怒道:“你这流氓!”
高槐只一抬手,从天顶降下宛若骤雨的火焰流星,不分敌我,密密地砸向颜坤祺与仙宫众人。
待颜坤祺狼狈挡开了火流星袭击后,却发现视野中不见了姬朝安的身影。
那身披玄黑大氅的男子怀里,背贴胸站着个身姿修长、貌若谪仙的青年,衣冠胜雪,清冷眼眸流光如星辰高悬。
环绕他的黑衣男子似宁夜,而他就是无边浓黑夜色中唯一的清光。
似月下樱、山巅雪,如涧中竹、崖外松。
颜坤祺胸中莫名揪紧,仿佛心跳漏了几拍。
只觉若能被这样的眸子带着笑意看上一眼,便是即刻为他而死,也是心甘情愿。
青年一半黑发收束,一半披垂,与身后男子披散箭头的黑发彼此交缠。
二人一道握住青色长弓,一道拔出青杆鸦羽的利箭,二人一体,搭箭张弓,竟也只堪堪将弓弦拉满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