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样嘛?雪莲还在坚持,我想知道。
彩云又在喊,听见我话了吗?我们说好的。彩云咬着牙,看得出她在克制。听话,双奎轻声说道,就是具尸体,不报案,就会被水里的老鹰叼走。没别的。
雪莲站起来,她看着双奎,慢慢朝后退去,脸上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双奎时的笑容。淡定而萧条,在她和双奎之间,编织着一张巨大的蛛网。彩云心不在焉地开始收拾桌子,双奎从背后走过来,拦腰抱住彩云,他的手灼热无比。彩云吃了一惊,差点摔掉一个盘子。你怎么了?双奎在责怪她。彩云说,放下手。她的声音低沉严厉,不容置疑。双奎放下手,迟疑地看着彩云,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话布满疑云,彩云始料未及。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惶不安地朝她张望。她想她本个会笑的女人,在男人眼里一直是小鸟依人,是怎样的刀剑,能如此锋利,已把一腔柔情磨砺得如此漠然了呢?难道她还在为那件事责怪双奎吗?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你吓了我一跳,彩云说。我就是想吓你一跳。双奎松了口气道。彩云觉得他的目光很怪异,他可从没这么专注而生动地直视过她。那是种依赖的目光,孤独而惶恐,像害怕她会消失似的。双奎站在她眼前,忽然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彩云期待他来抓她的脚,但他没有抓她的脚,他抓的是她的手。他把彩云的手牵过来,放在了他内裤前面。彩云想挣扎,却闭上了眼睛。她被双奎推着往卧室里走。钓鱼回来后,她发现双奎完全变了个人。软弱和依赖,时时处处都黏着她。
他们没有成功。双奎从她身上下来,但一团烈火余烬未息。他躺在彩云身后,一只手又在摩挲彩云的手臂,嘴里呐呐自语,会好的,都会好的。彩云静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奇怪自己,每当这种状况下就会想起范军。范军大大的喉结,在她手里,一滑一滑的。彩云挣脱了双奎站起来,匆匆穿好衣服,走进客厅。双奎默不作声,他跟在她身后。彩云步履淡定,忽然就说了句,你和红云在一起也这样吗?双奎在她身后,这话让他停了一下,然后他又跟上了。也许这就是命,彩云说,并不是每个男女都相配。她本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但奇怪这句话说在了自己肚子里,变成了一句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话。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当时他坐在转椅上看电视,彩云坐在沙发里,手上拿了本杂志。电视本来在播广告,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说,那个受害的姑娘身份查清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分开了。
电视上出现了那个女人的毕业照,她是个黑头发、圆脸、嘴唇丰满的姑娘。随后是警方人员接受采访,接着出现的是那个女人的父母。电视上显示的是他们走进殡仪馆辨认尸体的情形。他们神情呆滞、沮丧,缓缓走上台阶,一个穿工作服的人为他们推开大门。似乎只过了几秒钟,就好像他们刚走进门,就随即出来了一样。这时候电视一个特写,让他们惊呆了。死去的女人是红云。镜头对着这对老年夫妇。女的哭着,用手帕捂住脸,男的停了好久才对记者说,是她,红云,我们的女儿。我希望害她的狼心狗肺的畜牲被枪毙,一枪十八个洞……他在摄影机前用力比划着,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播音员接着说道,受害人红云,生前是一位期货证券从业人员,在火车站边上的国际商贸中心7718号开公司。警方调查表明,那天下班时间,有一辆挂外地牌照的越野车来接红云。车一来,红云就上了车。接下来警方会集中线索展开调查。
新闻播报过程中,他们完全出了神。等到新闻结束,又开始播广告了,双奎才清了清喉咙,往椅子后面靠了靠,喝了一口茶。双奎感到茶很没味道,他想换酒,他看了看彩云。彩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然后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褥,在沙发上铺了个床。
你干嘛?双奎大惑不解,他问彩云。彩云说,我困了,但还睡不着。我看会儿东西。看累了就睡。彩云在沙发上铺好床铺,她还要去拿枕头,可双奎挡住了她。我再问你一次,他说,你到底想干嘛?彩云头也没抬,我要想想,她说,今晚我需要想想。双奎吐出一口气,他说我觉得你是对的。你确实需要好好想想。彩云无言以对。她又想进卧室,但发现双奎并没有让开。她把双手往胸前一抱,头偏向一侧。双奎盯着她看了会儿,最后抬了抬肩膀。随你吧,双奎说,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他说着,跨过客厅,拉开大门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彩云从报上看到整版整版的消息,都是说的红云和凶杀案的事。她注意到,红云的葬礼将于明天下午两点在她的故乡,也就是临近的乡下夏庄进行。彩云拿着报纸坐了很久,她想着什么,然后打了几个电话。那天晚上,彩云等到了十一点,双奎没有回来。彩云就在沙发上睡了。半夜的时候彩云醒了,她听见外面的风吹打着院门,发出卡塔卡塔的响声。彩云等了一会,最后确定双奎还没有回来,于是下地,匆忙关紧了院门。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看见卧室里台灯亮着,忽然有些紧张。她回忆了,但不能确定卧室的灯是不是自己睡前开的,还是双奎回来过。她走进卧室,四周的一切,在光线下显得很可疑,彩云拉了拉睡衣,赶紧灭了灯,重新睡上沙发。半梦半醒之间,她指望双奎马上回来,然后把她抱进卧室。
天一亮,彩云就决定出发了。她想了很久,其实这个念头开始并不明显。但像一个葫芦,摁下去,又浮了起来。最后天亮时她吓了一跳。她很清楚,这件事自己必须去做。
去夏庄的路不远,但路在让她迷茫。她在导航台上试了几次,但无法做到。她知道方向,她想自己可以沿路问。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方向没问题,就可以一边做一边去试。生活就是试错。试错是成功之母,还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到了加油站,彩云决定问问去夏庄的路。这个时间加油的人并不多,一个40多岁的秃顶工人从休息室里出来,把油管塞进了汽车的油箱。彩云忽然就不想问他路了。彩云转回头的时候,看见了范军。她先是看见了那个喉结,她吓了一跳。那个喉结时常在她臆想里出现,她以为自己没睡好,在做梦。她喊了一声什么,发现这不是梦。范军隔着车窗说,赵部长请你去一趟。彩云听得很清楚,但是她不相信。她摇下车窗,有些急促地问,你说谁?赵部长?什么事?范军笑笑,然后喉口一咽,熟悉的大喉结一沉,一滑一滑的,动摇了彩云的心。她感到心跳,心急慌忙的。她开出一段路了,听见范军在身后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彩云惊魂未定,车子开出很久,她才想到,范军一定是专门在那儿等她的。后来想想又不对,范军怎么会知道她要去加油站的呢?
路上倒腾了不少时间,等到她到达红云葬礼现场时,仪式已经接近了尾声。灵柩上面撒满花末纸屑。有人走到麦克风面前讲话,说话声里夹杂着长短不一的哭声。彩云在矗立的人群最后站定,院子里的响器就吹奏了起来,一阵欢快一阵悲凉,搅得人心里空荡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