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1

阿芙醒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睁开眼的那一天。

但说是睁开眼,却也不尽然。

“她”瞪大眼——或者说，那两双代表眼睛的合金件忽然闪了下，发出刺目的蓝光。

阿芙缓缓看向面前的镜子。

一架高大的银色机甲矗立在镜中，线条流畅,每一个节都极近精致,流光四溢的外壳一看就是选用了价格不菲的材料,静静沐浴在月光中，宛若降落人间的月。

但是，阿芙哭丧着脸想,就算机甲再怎么好看，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要自己原来的体。

白白的,肉乎乎的,肚子上还有一小赘肉。

而不是全冰冷的合金材料,阿芙甚至绝望地发现——她连四肢都无法自由操控。

哦不。

还是可以动的。

银色机甲的手指微微颤了下,挂在上面的一根防护带落了下来,底下忽然响起一声叫：“……唔！”

阿芙惊讶低下头，才发现有个男人半趴在地上,正检查她的肚子。

阿芙：“！！！”变……变态！！！

男人揉着额头站起，刚才那根防护带命中红心，在他的脑门上敲出了一个红红的小包。

他疑惑地弯下腰，看向阿芙的手指：“咦？松动了吗？”

阿芙明明是坚|硬的机甲,他的动作却很轻柔,托起阿芙手指的动作宛若对待一件易碎的工艺品。

阿芙望着男人斯文的脸,原本抵抗的心态也稍微缓和了。

哼，她可还是个六岁的花季少女，连手都没和异性牵过,不过看在中年男人态度如温和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什么了！

“没什么问题呀……”男人兀自嘀咕着，甚至拆下几个手零件看了看，但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父亲！”这时，门开了，跑进来一名岁左右的孩子，作势一头扑入男人怀中，“月的进度怎么样了？！”

“阿袖，”男人一看到他，那张脸上便泛起涟漪般的笑容，但他警示地冲孩子摇了摇手，“别过来，危险。”

那名叫阿袖的少年停住了，精雕玉琢的脸上鼓起不满：“父亲好过分，什么时候才能摸摸月？”

“你还在坚持这个名字吗？”男人表情无奈，“叫阿芙罗狄蒂。”

闻言，阿芙诧异地动了下。

阿芙其是别人对她的略称，她的全名很长——和月一样，就叫阿芙罗狄蒂。

“但太长啦，”阿袖嗫嚅道，声音软糯，“记不住。”

男人叹了口气，小心摘下防护手套，揉了揉阿袖的脑袋：“好吧，”他小心掉旁边几个闪着光的大型机器，对阿袖道，“走吧，已经很晚了。”

阿袖欢呼一声，一边挽住男人的手，一边道：“妈妈说明天不许你在工作室待到，否则就罚你做一天的务。”

男人：“……”

他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走到门边，转过准备掉工作室的灯，目光触及房间中央的阿芙时微微顿了顿，低下头看阿袖：“跟月道个晚安吧。”

阿袖乖巧地对阿芙挥了挥手：“晚安，月。”

阿芙很想答他，但只能瞪大眼——她发不出声音。

男人和阿袖走了，当悬浮门自动合上的时候，验室归于黑暗。

阿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两人在，她的经总是紧绷着，但没等她休息片刻，旁又响起一道声音：“嘿，来的。”

阿芙吓了一跳：“谁？！”

她注意到那个声音竟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就像有根透明的导管接在她的脑中，而声音正是顺着导管传了过来。

“别那么激动，”那声音抱怨道，“你快把的接声器震掉了。”

变成机甲后，阿芙的感官莫名敏锐了很多，她像是有感应似地抬起头，目光停在对面。

一架重型机甲站在墙壁前，通体深紫，比月的尺寸要大上一号，无论是机甲设计和线条也都比更为硬派，月站在边，就像个秀气的小女生。

阿芙不禁问：“你……在机甲里？还是在的脑子里？”

那声音答：“都在。”

似乎察觉到阿芙的疑惑，解释道：“和你一样，就是这架机甲。”

“不对，”阿芙下意识反驳，“是人……”

“人类，知道，”紫色机甲断她，“但恕直言——你已经死了吧？”

阿芙的呼吸——如果她还有呼吸的话——突然一滞，呐呐道：“是的……”

紫色机甲的话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忆。

阿芙生前是边城的一个农民的女儿。

都说边城每天都会上演一些凄惨无奈的生死离别，甚至还有诗人为谱写了各种凄美诗歌，但阿芙的死因却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起来有些滑稽。

——她是因为误食了晶兽的肉，短时间内污染值极剧上升而死。

唯一在她短暂而波澜不惊的六岁人生中泛起惊浪的，应该就是阿芙死前毫不犹豫射向自己的一枪。

“小姑娘？”

她被紫色机甲忆中拉了来，愣了愣：“什么？”

“你可能才苏醒，还不太了解情况，”那机甲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先跟你讲一遍，自己把事情都捋一捋，不要再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了。”

阿芙闷闷应了一声：“好……”

于是那位自称谢周的紫色机甲就花了两个小时给她解释了一遍。

“以……”阿芙颤声道，“人死后都会变成机甲？”

“不不不，”谢周纠正她，“准确说，是那些化为晶兽的人死后，他们的意识会依附在晶兽的核晶上，而核晶又是机甲的动力源，以当机甲被开启的时候，核晶中某人的意识自然也就苏醒了。”

阿芙找到遗漏：“但没有变成晶兽啊。”

“可能你的体器官已经先晶化了，”谢周煞有介事道，“这种事很常见的。”

“那……”阿芙喃喃看了一圈四周，“以还是死了吗？”

“年轻人，乐观，”谢周的口气很老气横秋，“你还活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阿芙抽噎了一声，但她想念自己软软的小肚子。

“不过，”阿芙还有一弄不明白，疑惑道，“为什么能到你的声音呢？”

“这个不知道了，”谢周坦然道，“好像是机甲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沟通方式，只要你的精力足够强大，就能跨越数千里找到你想要联系的人。”这一倒是比人类方便多了。

阿芙期期艾艾：“那……的声音可以被人类到吗？”

谢周明白她在什么小算盘，冷冷道：“不能。”

阿芙：“嘤。”

她还想给父母报个平安呢，就这么被谢周无情地掐断了幻想。

谢周道：“好了，要交代给你的差不多就这些了，今天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阿芙很好奇：“机甲也需要休息吗？”

她说完，却忽然觉得谢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需要，”他慢慢道，“不过劝你最好闭目养一会，就算是假装也没系——要持续24小时以上保持清醒状态可是很累人的。”

“为什么？”

谢周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因为们是人类，不是机器。”

阿芙本来还想再找谢周详细问问，但等第天，却接到她要被带到其他地方去的通知。

阿袖站在门口，正冲着文向南——那个据说是月制造者的机甲师大发雷霆：“为什么要把月送走？！”

“阿袖，”他的母亲挽住阿袖胡乱挥动的胳膊，“话，别闹脾气，这是爸爸的工作。”

阿袖用力摇头：“但他说要和一起完成月的！”

文刀袖叹了口气，在阿袖面前蹲下。

“爸爸只是把拿到验室去做检测，”他摸了摸阿袖的头，“爸爸会等阿袖长大，们两个人一起完成月的制造，好不好？”

闻言，阿袖涨红的脸才平息了，用那双翡翠眼狐疑地看向文向南：“真的？没有骗人？”

“真的，”文向南笑了，对着阿袖伸出手，“来，们拉钩。”

一大一小的手在阿芙面前交叠，小指勾着小指，微微晃动了下。

于是，阿芙被专车运去了帝国研究，一群穿着白褂的人为她在地下三层辟了一个专用房间。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台机甲，们一个叫花红，一个叫凝夏，只比阿芙早来了一个月不到。

阿芙两人的口中出来，文向南似乎是要做有人类经和核晶的验。

“但有必要把们特意搬过来吗？”阿芙了之后很疑惑，“他们直接用核晶不就可以了吗？”文向南的离帝国研究有一段距离，即使阿芙现在的体已是机甲，车坐得她也快吐了。

对，花红和凝夏忽然语焉不详起来。

“因为有很重要的任务，”花红说，“这……系到了幸存的人类们。”

闻言阿芙越发迷惑不解起来，不是研究经学吗？怎么又和人类扯上系了？

凝夏说：“反正你之后就会明白了。”

说到这里，合金门自动旋转，走进来三名男子，阿芙一看，为首的正是文向南。

在帝国验里，他脱下了那一满是机油的防护服，穿上了和那些工作人员一样的白褂，阿芙发出不赞的一声“啧”——不知为何，她很讨厌这种装扮。

文向南扭头对后的两名扮得像维修工的男子们道：“就交给你们了。”

阿芙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两人上——一个褐发蓝眼的中年男人扶了下帽子，低声说了句：“好的。”

他侧站着一个更为年轻的黑发男子，当那双雪灰的漂亮眼眸扫过阿芙时，她竟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被大型猫科动物盯上的危机感。

阿芙有些诧异，这两个男子表现出来的气度可不像是区区机甲维修工。

显然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人——那名护送他们进来的士兵狐疑道：“等等，博士，他们是哪里来的维修工？”

“是拜托研究找的人，”文向南外侧口袋里抽出一张证明，在士兵面前一晃而过，“相资料已经提交给摄政王了。”

他这么说，士兵便放下心来，不客气冲那两个男人道：“都给放仔细！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也不要说！”

又转向文向南：“博士，该去进行验了。”

不知是错觉吗？当文向南到这句话时，阿芙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悲伤与麻木像是冬日的粉雪，轻轻落在他的眉梢。

他低声道：“好的。”

文向南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两个维修工：“对了，月的胸甲还没有做好，你们检查的时候注意不要碰那块地方。”

两人齐声道：“是，博士。”

文向南才转过，跟着那名士兵出去了。

阿芙转过视线，好奇地量那两名维修工，尤其是那个灰眼男子，阿芙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但男人长得好看，做的事却很奇怪。

文向南明明叮嘱他别动月的胸甲，他却偏偏凑到阿芙面前，白皙纤长的手指一挑，将罩在外面的合金壳整个拿了下来，随后便探进半颗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阿芙：“……？”

跟在后面的中年男人道：“白夜，如何？”

“……藏得真隐秘，”这个叫白夜的灰眼男人轻声道了一句，忽然抬起手，往阿芙的体里插了个什么，“找到了，下载下来。”

阿芙敏锐地感觉到体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被抽走了一分，低下头，发现一个小型记忆棒被插|在体里，上面的小红灯一闪一闪的。

过了大约几秒，白夜将记忆棒拔了出来，检查了番对中年男人道：“老师，行了。”

在他下载的时候，中年男人则站在门口，警惕注意外面的动静，闻言抬起头：“好。”

他们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装模作样地在摆弄了一会阿芙的体，修理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等过了几分钟，中年男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走吗？”

白夜却说：“老师，请等一等。”

他借着一旁的验架敏捷攀上墙壁，将墙角那个早已被文向南掉的监控器取下来，换上一个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器，做完这一切，才对中年男人头：“走吧。”

两人收拾了下残局，小心将各种可能留下的痕迹抹去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验室。

验室的灯光又重暗了下来，只剩下三架机甲上还散发着淡淡亮光。

“原来博士把资料藏在你那里了呀，”花红好奇道，“是什么内容？共享给们看看吧。”

阿芙还不熟悉这具体，颇有些举足无措：“怎么……看？”

在花红和凝夏的指导下，阿芙生疏地找到了文向南隐藏在记忆核晶中的资料，她自己先粗略扫了一遍，没等另外两甲发问，已惊讶出声：“怎么会这样？！”

“什么？”凝夏急道，“你说呀！”真是急死了！

阿芙思绪乱乱的，脑子里满是刚才看到的资料内容，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道：“这……这里在进行人体验！”

令她感到惊愕的是，花红和凝夏对并没表现出任何吃惊，花红甚至还说：“们都知道了，别说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信息吧？”

她的声音起来有古怪，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阿芙有些困惑，但只好继续说：“对……文向南说其晶化病毒并不是由晶兽带来的，是因为空气中存在着某种无法检测的晶化孢子，们才是晶化病的元凶。”

再后面的内容阿芙就看不懂了——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计算式。

闻言，凝夏叹了口气。

“以苏和才想做人体验吗，”她对花红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他怎么不用自己的体？反而只抓来那些无辜的孩子？”花红愤愤道，“要说，他就是怕死！”

“还不舍得牺牲自己的权力。”凝夏补充。

阿芙着两甲你言语，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她们的节奏，弱弱道：“你们在说什么……”

凝夏叹了口气，解释给她：“这里只是挂了个帝国研究的名字，际上真的是地下的人体验。”

“苏和各地抓了8到12岁的孩子进行人体验，想研发出完全抗体来对付空气中的晶化孢子。”

阿芙简直不敢相信帝国研究居然在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那……难道文向南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你想什么呢，”花红恨铁不成钢，“很明显他是卧底啊！卧底！”

对哦……阿芙愣了下，想起刚才那两人。

“那白夜他们也是吗？”

“对，”花红说，“白夜和西瑞通过文向南收集资料，等证据齐全了就算告发研究。”

凝夏插嘴道：“你说他们还需要多久？”

“不知道啊，但是真希望能快一——巡逻兵说好像又有两个孩子没支撑住。”

花红和凝夏在一旁讨论，阿芙却没有心情加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阿袖。

阿芙愣愣想，阿袖知道他的父亲在做这么危险的事吗？

万一卧底的事情暴露，帝国研究会对文向南做什么？

她低下头，望了眼胸甲，白夜在走的时候没能拧紧，最外侧的护罩歪了半块，露出空荡荡的内。

阿袖……还能等到和文向南一起完成月的机会吗？

阿芙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