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禁军副统领贾遇带一队精兵来到天水城,将丁明押解进京。又过了两天,一行人到达雷公河畔后换马登船,渡船行驶到河中央,关押丁明的囚笼突然翻进了滚滚河水之中。
一天后,囚笼被打捞上来,重重枷锁全部解开,丁明早已消失无踪。
丁明再次逃跑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天水城,城中百姓尤其是家里有姑娘的,无不惊慌恐惧,恨不得把眼睛镶在孩子身上以护周全。
一夜之间,满城风声鹤唳。
然而一连多日,却没有发生任何掳劫案,甚至连偷鸡摸狗的小贼似乎也因贼祖宗的出没而暂时收手,天水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时,百姓们才终于放下了心,料想这位“六爪神猴”再怎么神通广大,一连栽了两次跟头终于学会了乖,不敢再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城中气氛慢慢缓和,百姓们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了下来。
旱情还在继续,北方六府的田地已经开始干裂,粮食一天一个价,百姓们无不叫苦连天,却仍要在节衣缩食的同时,筹备中秋佳节的团圆。
作为曾经的天水城首富,朱平伯为了揪出谋杀儿子的真凶,万贯家资耗费了一多半。虽然首富的位置保不住了,但是财力仍旧丰裕,在饥馑之年保持丰衣足食不是难事。然而世事就是这样无情,穷人吃不上饭,富人有饭却吃不下去——朱平伯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其实早在得知儿子死讯的那一天起,朱平伯就已经丢了半条命,妻子伤心而亡,他剩下的半条命又去了一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性命,维系着不为儿子报仇死不瞑目的决心。
如今,阎木昔已死,大仇得报,朱平伯这口气也泄了下去,人就眼看着不行了。挨到中秋节前,还是没撑过去,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就撒手人寰。
满城吃月饼赏中秋庆团圆的时候,朱府办起了丧事,院子里唢呐锣鼓敲敲打打,吊唁的宾客来得稀稀拉拉,曾经煊赫辉煌的朱家短短数月几乎死绝,只剩一个外嫁之女跪在灵前守丧,叫人好不扼腕叹息。
与朱家的惨痛截然相反,天水城的另一片富庶繁华之所,鸿运镖局却布置得红红火火、喜庆热闹,比过年还要欢天喜地。
今天,是总镖头长子汤如海的大婚之日。
汤家虽然没有朱府有钱,但是影响力在整个北方来说,那是头一份的。不仅是因为鸿运镖局的镖旗插遍了北方六府,生意伙伴遍布各行各业,更因为汤家在有钱有势的同时,还是一个拥有四十余位三阶以上镖师的江湖大派。
虽然如今世道太平,已没有了太多江湖仇杀、人命官司,但行走江湖总归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生意争夺、地盘争抢,有钱有势不见得够,拳头够硬才能真正底气十足。
放眼整个江湖,能像鸿运镖局这样一下子拎出四十多个好手的帮派,已经没有几个了,汤承彪作为总镖头,名声怎会不远播江湖、如雷贯耳呢?
与汤总镖头结成亲家的,是营马帮帮主孟兆卿,也是江湖上尤其是北方六府里,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这两人结成了儿女亲家,自然在整个北方引起不小的震动,官场上的老爷、生意上的伙伴、江湖中的朋友,都纷纷前来道喜凑热闹,喜宴摆了整整四十桌,将鸿运镖局五进院落中的前三进,挤了个满满当当。
南方娶老婆都要赶在上午迎亲拜堂,寡妇再嫁或鳏夫再娶才会放到下午。到了北方,习俗却完全相反,要过了午时才能接亲,下午拜堂,晚上吃喜酒。
汤、孟两家严守规矩和习俗,由于天水城距硕州路程较远,一日难以返程,所以在八月十四这日未时,新郎官汤如海便挺着他那肥硕圆润的身子,骑着一匹被他压得颤颤悠悠的骏马,带领接亲队伍吹吹打打出了城,当日晚上接近子时才到了硕州。
在老丈人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接上新娘子往家里赶,到家时已经是酉时许,天色已经擦黑。
尽管新郎新娘都累得不行,此刻也顾不上休息,在喜婆的指引下拜了天地,随即被送进洞房。婚仪现场虽然布置隆重,但典礼举办得十分匆忙,叫一众宾客看出了几分勉力为之的尴尬。
然而这并不影响婚宴现场的隆重、热闹和喜庆,新人这边被送走,那一头,四十桌丰盛的酒宴便在主人汤承彪的慷慨激昂的祝酒词中热闹开席。客人们兴兴头头地来,自然都有目的,便一个个借着中秋佳节的皎洁月色,将对汤、孟两家的巴结说得天花乱坠,却无一例外,都能落脚到对新人的祝福上来,叫人看得十分惊骇。
作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陈青水出身乡野,没背景、没家资,按理说绝不可能坐在婚宴的首桌上,与主人汤承彪、孟兆卿,以及首宾府尹郑关清同置一席。但世事就是这么滑稽,他进了一趟京,莫名其妙破了一宗皇家要案,成了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回天水城后又再次拿下了一级通缉犯丁明,为郑大人的步步高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便是青水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的重要分量,郑关清和汤承彪这样的老油条又怎会看不明白呢?即便心里不屑,也不得不笑意盈盈地把他和白慕华请到首席上来,左一句“陈少侠”右一句“陈公子”,喊得他直犯恶心。
青水最受不了的,还是府尹郑关清满脸虚伪的假笑。
他明明知道,这位郑大人和义父有恩怨,想来对自己也讨厌得紧。如今为了自己所谓的“太子红人”身份,竟能拉得下老脸对自己这般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散多年的父子。
青水看着他满是褶子的笑脸,听着桌上令人肉麻的奉承之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再也待不下去,借口上茅房溜走了。
此时已是戌时,月色升上高空。
离开宴席,青水立即恢复了浑身自在,因为谁也不会拿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当成鸿运镖局的座上宾来对待。
宾客们推杯换盏,吃喝得十分尽兴,镖局的下人们可忙坏了,进进出出上菜上酒,两条腿一双手都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下,青水好几次打听茅房的所在,都只得到了下人们极不耐烦地扬一下脖子,道:“那儿!”
青水还要再问,下人又一路小跑,逃命似的没了踪影。
无奈,他只能摸索着一路往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镖局的最里头,把嘈杂的喜乐声和喧闹声全部隔绝在了外头。
四下安静,青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时连茅房也不想去了,在院中长廊上坐了下来。一抬头,看见皎皎圆月上有阴雾蒙蒙,好似仙子嫦娥孤寂的身影,不知为何,想起了宋琢。
那张明媚的笑脸一出来,他便一愣,随即惊慌诧异,为何自己会在此时此地,突然想起了那个高不可攀且遥不可及的大公主殿下。他莫名有些慌张,随即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此,便是想想也不会被人察觉,便干脆撒开心思,回忆起宋琢的一颦一笑来。
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