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有些不够镇定了。
而破万卷微微蹙眉,一票否决这个猜测:“之前在外勘查,这些梨树几乎被连根掀到了山外,从高空俯瞰这里就是一片半生不死的荒地,若是真有这么大面积的白梨花林,在空中岂不惹眼。”
万绿从中一片白,当然难以忽视。
言音道:“而且……这里人声鼎沸,刚才在界门外边的时候,我们却没听见任何动静?”
此时正好一颗五彩绳系的蹴鞠滚到了林憔哲的脚边,玎珰作响,他低下头一看,屈身将它拾起,指尖捻了捻蹴鞠边缘的短穗。
有个小小的软糯声音道:“那……那个,是我的……”
几人循声看去,见一个头上顶着两团小包子的女童,仰着小脑袋,小手在短袄衣边紧张地捏了捏,有些退缩胆怯,却又不舍地看着林憔哲手里的漂亮蹴鞠。
好半饷,又鼓起勇气道:“大哥哥……那是我的……”
林憔哲蹲下身子,将手里的蹴鞠递给她,对她笑了笑,温声道:“还给你。”
“谢谢……”女童红着圆脸蛋抱住自己的蹴鞠,喏喏几下,小声问,“大哥哥也是来赏花的吗?”
林憔哲还有些迟疑和谨慎,没有开口回答,随即又见一位布衣银钗的妇人跑了过来,一把抱起他身前的女童,呵斥道:“齐丫丫!不是跟你说不许乱跑吗!”
“抱歉啊这位公子。”妇人转头对林憔哲连连点头弯腰,千恩万谢,抱着女童忙往回走,边走边嗔怒道,“再乱跑就把你丢掉。”
那女童半点不慌,腼腆地看了林憔哲一眼,凑在那妇人耳边,用自以为小声其实周围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娘,那个大哥哥好帅哦。”
妇人又骂她不知害臊,红着耳朵加紧脚步,抱着自家颜控的闺女走远了。
啊呀。
小小年纪前途无量啊小朋友。
宋自清嬉笑着拿手肘戳戳林憔哲,对他挤眉弄眼,意在打趣。
林憔哲没理他,低头捻了捻指尖,转头对破万卷道:“是真的。”
不是术法。
是实实在在的凡人,在这千年的废墟之上开了这场梨花宴。
林憔哲作为术峰当代最为出色的弟子,他对虚实的判断还是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的。
破万卷听了他的话,啪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蹙眉看着眼前熙攘的景象,片刻后,突然道:“不对。”
林憔哲一愣:“哪里不对?”
“他们衣着不对。”破万卷合上手中折扇,指了指那些坐在树下喝酒吃饼的世俗人,沉声道:“这不是当今世俗界应有的穿着,这些人不管锦衣布衣,袖上都有纹鸟兽,锦衣绣青鸢,布衣绣杜鹃,这不符合如今世俗人的习俗。”
他对几位小辈解释道:“过去曾有新帝一统山河,以凤凰所授之道治国,是以当时举国上下崇尚飞禽鸟兽,以为象征,取百鸟朝凤之意。如此打扮,绝不属于当下。”
破万卷断然道:“这是千年前的世俗人才会有的衣着。”
几个小孩:“……”
所以……这不是千年后的废墟?
而是群千年前的古人在千年前的梨花林里,在千年后的修仙者的面前开宴会吗?!
卧槽啊?!
虽然禁止套娃,可眼前的一切着实难以解释。
灵昀几人站在界门底下,似乎在一瞬间就穿越了时间。
宋自清道:“尽管我一开始就知道,这趟走得会很惊心动魄,可刚进门就受到如此冲击,是我着实没想到的。”
这太奇怪了,如果眼前这一切是千年前才应该有的景象,又怎么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如果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们又是什么呢?
几个小辈看向言小师祖。
可言音已经被这不必细思就很极恐的画面吓得抱住了身边大猫的前爪,对上他们的目光,只颤声道:“我也不知道啊……”
脑洞都被吓空了。
本以为从墓道里爬进去看见的是老百姓在坟里头摆酒开宴会,结果实际上却是本该在棺材里躺着的尸体在开宴会。
再大的脑洞都解释不了这种现象。
言音拽着小猫往后退了几步,待离开那座界门走下台阶,看起来就还是那般郁郁葱葱的景象,看不到一片梨花花瓣,除了树叶的婆娑声之外寂静无声。
可一往前踏入那“琼池外界”之中,眼前便又是梨花纷飞,人声鼎沸。
仿佛被一道门交替了古今。
破万卷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但他见言音几步来回之后,面上神色古怪,便知此中异常。
他对上言音眼睛,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任何道术能逆转或挽留时间。”
就是神重现世间也无法做到。
言音抬起手挠挠脸颊,脑子里一团浆糊,沉吟片刻,还是道:“要不,进去看看?”
一直怵在这也想不出什么来。
破万卷也点头,此番本就是为调查而来,越是有异象越是不能轻易放过,又嘱咐了一句:“小心为上。”
几人便一同塌入了这梨花漫天纷飞的景色之中。
一离开那道界门,眼前的一切便更有了实感,空气中梨花和酒酿甜又熏人的香气,传进耳朵里嬉笑和闲聊的斑驳声音,世俗人从身旁走过时衣袖带起的风声……
对于他们这样穿梭时间的陌生来客,这场花宴中的人们似乎接受良好,偶有目光相对,便是微笑点头,带着先人的和善知礼。
好像这些人一开始来到这,也是为了赏花的。
言音跟大猫一起走到一位小贩面前,停下脚步,那位小贩是卖棉花糖的,见来了客人,立马赔笑道:“哎呀,姑娘您带着灵兽来的啊?莫不是哪处山府的仙君?来尝尝棉花糖的吗?梨花糖熬出来的,现甩,包您一尝就难忘!”
言音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他衣服的厚度,笑道:“那麻烦给我做一个。”
“好嘞好嘞。”那小贩欢喜地打开热乎乎的糖罐,熟练地开始甩丝,一朵棉花糖迅速成型。
趁着这会工夫,言音闲聊似的问道:“这位小哥,今夕是何年啊?”
她这不知今朝几何的样子也没引起小贩的怀疑,只朗笑道:“果真是位仙君啊,常年在府中闭关都不知凡间岁月了。我同您说——今个已是新鸿两千五百一十年啦。”
听到这个时间,言音瞳孔骤缩一瞬。
是疫变那年。
小贩用细长木棍卷好棉花糖,圆鼓鼓又蓬乎乎的样子,看着令人食指大动,用油纸一垫,递给言音:“仙君你拿好。”
“谢谢。”言音接过,给了他一小块碎银。
好在金银古今都是通用的,小贩收了之后,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只为难道:“仙君,我这都是铜钱,您这细银太大,我找不开啊。”
言音便道:“那就不必找啦,还想请小哥再答我个问题,今是几月了啊?”
闻言,那小贩又笑了,指着落在自己罐子上头的梨花,欢快道:“瞧您说的,这一片梨花都开了,不就是人间三月吗?”
“三月啊……”言音点点头,也笑道,“祝生意兴隆啊。”
仙人的祝福对凡人而言是大喜,小贩忙拱手哈腰道谢,面上受宠若惊。
而言音拿着转身走回破万卷等人身边,站着想了一会儿,用手指撕下了一点棉花糖,还未动作,就被破万卷伸手按住了。
破万卷肃然道:“小师祖,吃不得。”
就像那关于地府的传说——误入冥间却阳寿未尽的活人本是可以还阳的,但若是吃下了冥间的食物,就要永远的留在深渊之中。
人岂能食用不属于自己时间的食物。
言音道:“放心,我没有要吃。”
破万卷迟疑一瞬,还是松开了手,见她捻了捻手上的融化的棉花糖,感受到指尖的黏腻,又放在鼻尖嗅了一嗅。
“真的是可以吃的糖,很新鲜,熬出来不超过一天。”言音擦了擦手,抬头问道,“你们那时候逆推出来的,疫变从中州爆发的时间是几月?”
破万卷回道:“上月或三月。”
“那现在我们就清楚了,在三月。”言音看着在花雨中醉卧或游乐的世俗人们,语气突然平白得像是蛮荒老萨的预言——
她幽幽道:“就在今天。”
此话一出,身边的几人立马感觉寒毛倒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冷意,片刻便侵袭了周身。
因为“疫变”对他们而言意味这遥远的过去,而“今天”这样的词却代表着当下,哪怕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她说的是眼前这些世俗人的“今天”,可那一瞬间预感到灾难将至却想不到办法抵御的无措感依旧令人战栗。
那千年前的人们,面临的就是这种感觉吗?
几人站在一棵梨花树下,随风飘落的白色花瓣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春风拂起灵昀的广袖道袍,只有一番仙气。
一位锦衣的青年抱着梨花枝经过,见到言音的瞬间双目一亮,瞳光激荡,径直走到她面前,看起来文质彬彬,玉树临风。
他将手上的梨花枝递上前,温文尔雅道:“这位姑娘,初遇甚喜,可愿与我同赴诗宴?”
言音一愣:“……啥?”
大猫目露凶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得乱,让大家追得辛苦,实在抱歉,二云会努力尽量保持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