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晨光熹微,玉兰半开。
蓝忘机早早就坐在了藏书阁里。
魏无羡被罚抄书的期限还没到,蓝忘机心里再想躲着也是无法。他听着窗外喜鹊的喳喳声,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烦意乱。不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七夕将至,喜鹊们愈发勤奋的缘故。
他就这样端坐了小半个时辰,面前的纸上仍旧只有两行字。
不识愁滋味的喜鹊叫了半晌,忽然扑棱棱飞走了几只。蓝忘机抬起头,只听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魏婴。
他心头一震。
魏无羡提着随便,沉默地走了进来,沉默地在蓝忘机对面坐下,啪的一声把剑放到了案上。碎发遮着眼,叫人看不清表情。
蓝忘机一直死死盯着他,喉咙胸口涌动着霞光璀璨的云海,然而双唇始终紧锁,坐得像尊冰雕。
魏无羡放下剑后,就旁若无人地翻开《雅正集》抄写了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端正。蓝忘机看得心里没底,盘算了一夜道歉的话,好几次嘴唇都已经摆成“魏婴”的“魏”了,可就是说不出口。
好像自己给自己下了禁言术似的。
“蓝湛。”
魏无羡突然出声。
蓝忘机一惊,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你之前——我是说昨天之前,”魏无羡抬起脸,自带笑意的眼底隐隐蕴着乌青,“你之前亲过别人没有?”
暖风吹动坠着画轴的书幌,轻轻碰撞出木竹的清脆声响。
蓝忘机漂亮的眸子里疏影清浅,映着魏无羡坦荡无邪的脸,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魏无羡看着他这副惶惶不安如同小兔子一般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你这么矜贵自持的人,怎么可能亲过姑娘嘛?你要是真亲了,还不得一根筋地对人家负责到底?”
他笑在明亮的空气中,笑容里的舒心和喜悦一览无余。
那笑容开在蓝忘机心上,烂漫馥郁,摇曳的看不清楚。他捺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问道:“你呢?”
“啊?我?”魏无羡唇角坏坏地一勾,“嘿嘿,你觉得呢?”
蓝忘机避开魏无羡的目光,认命般地垂下了眼。
他觉得?他不觉得。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觉得。
或者说,他不想承认冲进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话说蓝湛,”魏无羡浑然不觉地道,“昨天那古怪的禁言术,真的是你亲了我一口给亲好的?是不是必须要施术者亲自上嘴才管用啊?难怪你一直不肯告诉我……”
蓝忘机沉吟许久,才道:“抱歉。”
“哈,哈哈,抱什么歉嘛,”魏无羡盘腿坐着,双手在桌下抵着脚踝,干笑道,“说到底你也是为了帮我解术,该我谢谢你才对。不过,我……我就是觉得你家禁言术挺神奇的,居然还不能挣扎,一挣扎居然这么麻烦。幸亏我是个男的,我要是个姑娘的话,你亲不亲还是个大问题呢。”
蓝忘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常有。”
“哦?你是说这种情况不常有吗?”魏无羡奇道,心中嘀咕:蓝湛从不打诳语,那看来是我撞大运撞上了?这样说的话,昨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蓝湛了?哎呀我的初吻啊……
想着想着,他不禁咬了咬嘴唇。昨天的吻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等魏无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以至于到现在想起了也半点实感也无,什么触感啦味道啦,该有的指标一个都不记得。只记得唇上一凉,凉了一会儿,便热乎乎地发烫,和他那会儿的脸蛋一样烫。
他鬼使神差地看着蓝忘机抿紧的嘴唇,原先从未留意过,如今也算有了亲密接触,不由地好奇起来。那双唇生的很美,既不饱满,又不单薄,线条恰到好处,不言语的时候既不上翘,也不下垂,玉似的颜色清嫩如花瓣,淡淡的有些粉。
魏无羡忽觉可惜,昨天怎么就没能好好感受一下呢。反正我们俩都是男的,亲一亲也没什么的。
……的确没什么的吧?
少年一颗浅窄的心被好奇与不甘占据,魏无羡稀里糊涂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让蓝忘机再禁言他一次,然后拼命想说话,万一不成,大不了让蓝忘机给他解开就是了;万一能成,江湖救急,蓝忘机就想亲也得亲不想亲也得亲了。
“蓝湛,你说你们这家规怎么就这么@$%&……”
“蓝湛蓝湛,你问了没有七夕节那天放不放假啊,我给你说,怀桑告诉了我几个特别好玩的地方!@$%&……”
“蓝湛啊,你理理我嘛,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不嫌烦啊?你说说话也行啊或者你@$%&!……”
心里有主意的可不止他魏无羡一个。蓝忘机似乎也铁了心,任凭魏无羡如何撒泼打滚,引诱撩拨,他都不为之所动,只是时不时“嗯”一声,或者干脆就不理他。
魏无羡说的口干舌燥,可蓝忘机依旧泰然自若。他终于忍不了了,豁然直起身子道:“蓝湛!”
蓝忘机以为他要发火,停下手中的笔,定定地看着他。
“你再不理我,我就把昨天的事说出去了啊?”魏无羡挑眉道。
蓝忘机眉心一皱:“你……”
魏无羡乘胜追击道:“蓝二公子好大的架子啊,昨儿才刚亲完就不认人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轻薄。”
“我没有!”蓝忘机不假思索道。
“没有什么?什么没有?”魏无羡故意抬高了声音,挺直胸脯,笑着道,“你都亲我了,结果还翻脸不理我,不是轻薄是什么?以为道个歉就算完啦?连你自己都说昨日那种情况很少有,那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就是你自己想亲我,特意编出来的一个幌子呢!”
蓝忘机从小严于律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行差步错,哪里受过这样的诽谤。他只觉胸中一团郁结之气,站起来盯着魏无羡道:“你待如何!”
魏无羡毫不惧他,也站起来,和他端然平视道:“我要你再证明给我看,是不是只有你说的这一种解法!”
“荒谬!”蓝忘机气得眯起了眼,伸手就要取放在案上的避尘,魏无羡早料到他有这一手,掐指捏了个诀,同在案上的随便晃动了两下,旋转着腾起,一下子把对面案上的避尘弹出三丈远,两把剑就这样叮叮当当地飞到了远处的书架旁。
“你……魏婴!”蓝忘机双拳紧握。
魏无羡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笑道:“忘机兄别生气,我把随便和避尘弄走是怕咱俩真的打起来。这里可是藏书阁,以你我的本事,真要是动刀动枪还不把房顶削没了?”
蓝忘机心觉有理,肩膀随着呼吸耸动,沉声道。“……别闹了。”
“我没闹啊,我认真的。”魏无羡果然满脸认真,一点破绽也无,“反正我又不是姑娘,你也不是姑娘,你就当再给我演示演示,好让我研究研究你家禁言术的原理呗。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跑出去说去,说你亲我还不认账,让……呜,呜呜呜呜呜!”
第一声“呜”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接下来的“呜”则是欢呼雀跃。
眼前的少年欣喜得不行,蓝忘机看着他,只觉他既不可理喻,又教人无可奈何。
“你休要再乱说了。平心静气,一炷香便可解开。”蓝忘机平复着心绪,转过身道,“我先走了。”
魏无羡眼见蓝忘机这就要逃离案发现场,扬手斥了一道禁制符拍在门上。蓝忘机见状,忿忿地转身,刚想开口理论就看见魏无羡赤手空拳地攻了过来,蓝忘机抬手抵挡,可魏无羡招数目不暇接,两人就这样在藏书阁内追打了起来。
蓝忘机清楚,魏无羡不是真的想和他打架,而是想拖延时间,只要超过一炷香,若他身上的禁言术还在,那蓝忘机就只有乖乖吻他才能解开了。
似是不愿再经历一次,蓝忘机对魏无羡的攻势是能挡就挡,能躲就躲。两人从空地上一直追赶到书架中间,又从书架中间回到书案旁。
两张书案,对面而放,蓝忘机绕着它们跑,魏无羡就绕着它们追,嘴里还呜呜呜地叫唤着。眼见蓝忘机终于拉开了距离,准备飞身向门口冲去,不料被魏无羡一把抓住袖子。见招拆招,蓝忘机立刻用另一只手催动避尘,蓝色光剑铮然出鞘,刺啦一声划破了广袖,魏无羡脱了力,抓着一小截衣料摔了出去,蓝忘机想抓他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无羡整个人磕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哐啷啷撞翻了上面的笔筒。
“呜——!”跌在地上的魏无羡抱着小腿,紧闭着嘴发出痛苦的呜咽。
蓝忘机见状,什么都顾不得了,丢开避尘两步飞到魏无羡身边,扶着他坐起来道:“可有受伤?伤在何处?”
魏无羡皱着脸指指小腿,蓝忘机用手指轻轻按了按,魏无羡立马痛的呜出了声,委屈巴巴,像只玩脱了的幼兽。
“有些肿,无大碍。”蓝忘机松了一口气,随即掌心运起灵力,覆在魏无羡腿上给他疗伤。
刺骨的疼痛伴着微凉的触感从腿部传到大脑,魏无羡疼了好一阵才勉强睁开眼,双眸发红,看到蓝忘机单膝跪坐在自己身旁,面露忧惧,掌心淡蓝色的灵力如注洪般毫不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