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争暗斗
古人云,钱多了你会睡不着觉,此话,千真万确!
孙殿英虽然发了一大笔横财,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毕竟,做贼心虚。每日里,他瞅着一箱子一箱子的奇珍异宝,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就连何成飞送给他的一个西洋俊妞和一个东洋美女,他也隐约觉得,这两个尤物一定是洋人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说不定哪时哪刻,她们就会联合起来,割下他的头,带一些珍宝逃走。
这一天,孙殿英的一个在第三师卧底的亲信跑来告诉他,说第三师的副师长赵瑶昆在跟他的部下讲,说孙殿英接受谭在春的建议,假借炸陵盗宝充实军饷,其实完全是为了满足个人对金钱的私欲和对政治的野心。
消息确定后,孙殿英极为不悦,他联想到赵瑶昆曾当过吴佩孚的参谋长,不比他拉杆子起家的弟兄,如今这家伙又言行出格,必定早晚和他对着干,如不及早杀之,必有后患。于是,他唤来三师一团团长金义山,低声告诉了他一个除去赵瑶昆的好办法。
一天,金义山约赵瑶昆骑马到山中游玩,路上,金义山趁赵瑶昆纵马不备,从其身后突然开枪将赵击落马下。
事后,孙殿英为了掩人耳目,开会说,赵副师长因山中纵马,不慎摔死,望大家节哀。而金义山,因暗杀有功,被孙殿英迅速提升为第三师副师长,并让其专责制造毒品这一肥职。但魔鬼也有胆怯时,孙殿英冷静下来后,怕金义山有朝一日说出此事,招来手下群起而攻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派人去阎锡山那里告黑状,说他有个不听话的属下正在阎大帅的地盘上制贩毒品。阎锡山闻听,也未多想,立刻派人去把金义山抓来,还没等金义山开口申辩,就下令将其枪毙!按他说法,他痛恨毒品!
消息传回,孙殿英很得意,通过这两次堪称绝妙的杀人灭口,他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感觉稍稍安定下来。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你的阴谋有多么机巧多么神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有关东陵被盗和两位师长不明不白的死,当地一些打柴的农夫开始从一些士兵那里悄悄听到。结合前面的军事演习,他们很快到东陵实地察看得到证实。随后,消息传出,国人震惊,舆论哗然。人们均被这一惊天盗案震惊了!毋庸置疑,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它给这个本来就已多灾多难的国家,又增添了一些恐慌。
一时间,孙大麻子成了社会舆论的中心人物,静卧在北国山峦的清东陵,也成了世人注目的焦点,各种各样的报道,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的传言,甚嚣尘上。一个个小报记者,东奔西跑,采访,猎奇,绞尽脑汁使其写出的东西更具有吸引性、刺激性、爆炸性。
与此同时,国外的几家媒体也嗅到了这千载难逢的爆炸性新闻,他们均以最快的速度,转发了有关中国清东陵被盗的消息。
上海《申报》主笔在闻听东陵被盗后,立刻在该报头版登载大盗孙殿英之所为,并发表社论加以谴责。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次盗墓的第一策划人竟曾是他属下和好友的谭在春。媒体的刀剑,几乎全部集中到了孙殿英身上,谭在春虽是盗墓总指挥,但从街头巷尾议论看,都说他是军人,军人就得以服从军命为天职,换言之,在人们的眼里,谭在春只是奉命行事,其本人未必愿意盗东陵。
出现这种效果,完全在谭在春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所期望看到的。
然而,就在东陵盗案开始在全国各地传播,在天津张园,大清末代皇帝溥仪正终日惆怅满腹,借酒浇愁,是啊,大清国毕竟没了啊,轮到他这儿没了皇位,自然是心痛!此年,年轻的溥仪面色黄白,身材瘦长,但英俊的外表下,依然张扬着昔日皇权的威仪。这天,他刚饮了半瓶洋酒,头有些晕,还没等他躺到沙发上,窗前一棵树上的几只知了却在不停地吵闹,仿佛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他。
街上,骄阳似火,烤得柏油路滚烫,让人踩上去脚有些疼。几个日本驻天津总领事派来的日籍警官一边擦汗,一边来回巡视,乌黑的马路上,印满了贪婪者的似要踩破人头颅的痕迹。不远处,几棵垂柳,半死不活,像是要为谁默哀。
一阵微风吹过,溥仪感觉周身略有舒服,于是,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口,想呼吸一下新的空气。可是,突然间,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原先院子里负责日夜巡逻的日本兵不见了,他感觉奇怪,揣测,大概是都去找新从东京来的窑姐了吧?
张园,是清代两湖统制张彪所建,占地约133公顷。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派兵包围紫禁城,溥仪被迫放弃皇位,狼狈出宫。从此,在日本人的保护下,仓皇逃到天津,不久,他被日本人安排在这里避难。虽说避难有些委屈他这位末代皇帝,可端谁的碗就得受谁管。从此,溥仪忍气吞声,开始了他的寄人篱下的避难生活。
突然,从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少年的轰笑。
“快看!那就是那个被人赶出宫的皇帝!”
“在哪儿?我看看,哦,那就是皇帝啊,怎么像个白痴!”
窗口,溥仪的脸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种奇耻大辱掠过心头。
转身,刚要走回沙发,就听有人匆匆跑上来:“皇上,您的师傅陈宝琛和一些大臣有要事面奏。”别看是避难,溥仪一刻也没忘了他的皇帝威仪,他一摆手:“传!”就在等陈宝琛和一些大臣上来的这会儿,他顺手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份当天的报纸,他已多日不关心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国情民意了,再说他看了也如同草民,白看,左右不了什么。不过,今天他要让大臣们看看,他这个皇帝是“勤政”的,所以,他这会儿拿起报,装装样子,也是很有必要的。可是,就在他的目光落到报纸上的一刹那,“东陵盗案”几个大字迅速映入他的眼帘。立时,他震惊得酒意全无,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心神不定,再看时,这次,在一片不敢往下设想的惶恐中,他清楚地看到:本报快讯:乾隆、慈禧二陵被盗,尸骨狼藉,所葬之宝,洗劫一空……
看到这儿,溥仪的周身血液上涌,大吐了一口鲜血,一头栽到沙发上,昏死过去。等他苏醒过来,身边围满了大臣、亲眷、奴仆……他望着他们,目光呆滞,好像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陷入了一个迷惑的世界。他望着老迈的师傅陈宝琛,忽然大梦惊醒似地四处去抓那张只读了几行的报纸。但那张几乎要了他命的报纸,已不知被哪位大臣藏了起来。
“报纸!我的报纸呢!给我拿来!”
“皇上莫激动,龙体要紧……”大臣们战战兢兢,一旁劝慰。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溥仪抖动着手,环视着几个大臣,“你们说!聋了!哑了!”
“皇上莫急,臣等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陈宝琛扶溥仪安定下来,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赶快去端一杯热茶来给皇上压压惊,而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溥仪:“皇上,这是金代之后衡永交其表弟、现遵化县知事蒋起隽的私函……”
溥仪顺势一推陈宝琛呈过来的信:“我不看!念!”
“臣,不敢,还是请皇上……”陈宝琛的一双饱经沧桑的手在不停地抖,好像这信里面的事特别巨大!
“念!”溥仪怒了,龙颜急切,大有问罪之意。
“喳,臣遵旨。”
陈宝琛跪在地上,一句一泣:
“东陵此次惨案,幸在弟接印前数日,尤以乾隆及孝钦后为最甚,尸骨狼藉,惨不忍睹……现此案范围扩大,弟处正在查办,将来须有国民政府会议解决。清室逊位不及二十年,如此结果,令人伤心。乾隆及孝钦前后男女两英主,与中国盛衰关系最大,此次遭劫亦最甚,不遭于外人之手,不遭于革命之手,而遭于无意识想发洋财之一群军匪之手,想默默中亦有定数……”
溥仪坐着,面无表情,他牙关紧咬,两眼,渗出鲜红的血丝。
等陈宝琛念完,大家一片静默,无疑,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对皇上的打击是巨大的。溥仪双拳紧握,似要打碎眼前的茶几……几个大臣见状,浑身一阵发抖。而妃子们,围在溥仪身边,个个低声哭泣,她们深知,面对这样的塌天大事,她们无能为力,她们只能流着泪,陷入阵阵的悲哀。其实,她们也怪可怜的。
也许是出于对老师的不由自主的尊敬,溥仪伸出手,把陈宝琛拉了起来。陈宝琛站起来,接着说:“京城留守的大人们已到卫戍司令部,面见过参谋长朱绥光,要求他加派队伍前往保护,并尽速惩办匪徒。当局已答应照办,业已派宪兵队出发。后去找总指挥商震,没见到,现正想法去接洽。”
“好大的胆!一群败类!”溥仪的愤怒终于爆发,他一脚踢翻了眼前的茶几。随后,他指着几个大臣,“你们说,到底该怎么办!你们说,到底该怎么办!”
几个大臣一阵颤栗。陈宝琛劝慰说:“皇上,请您节哀,眼下,我们需要研商如何去善后。”
溥仪冷静下来。他双眉紧拧,一时不知如何决断。突然,他一下子张开双臂,对着窗外的苍天,大声喊道:“列祖列宗啊,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劈了我吧!”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放声大哭!
几个大臣和妃子们见状,想起大清王朝曾经的辉煌,如今的惨样,也跟着跪到地上放声哀嚎!
立时,偌大一个张园,笼罩在一片哀痛之中。紧跟着,灵堂搭起,祭坛设立,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的牌位供奉了起来。
溥仪脱下平日爱穿的西式洋服,从头到脚,换上了一套雪白的丧服。
张园内,后妃眷属,宗室遗臣,奴婢仆人,也全都换上了一身白色素服。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中,青香缭绕,哭声阵阵,甚是凄惨。
溥仪除了穿上素服,还在饮食上减膳,他不再每餐山珍海味,以此,表示对祖宗惨遭不幸的悲痛,无心享受。实际上,他也享受不了,哀伤与愤怒早已占满了他的肚子。摆那些,纯粹浪费。
从这天起,张园祭灵,每日三次。
阵阵哀乐中,溥仪率宗室遗臣,行大丧之礼——双手捧杯高举,遥望北天,洒地祭奠,每洒一次,都哭声一片。哭声中,个个恨仇敌咬牙切齿!
是的,毋庸置疑,张园愤怒了!清室开始向南京国民政府和平津卫戍司令阎锡山及各地报馆发出通电,要求当局严惩盗陵罪犯,赔修被盗掘的陵墓。溥仪立下誓言,不重新安葬乾隆皇帝及慈禧太后的尸体,绝不撤下张园灵堂!
溥仪住在灵堂,晚上席地而眠,亲属们也跟着日夜守护。
夜深人静,灵堂内,烛光昏暗,不时闪出一丝鬼气。
昏暗中,溥仪翻来覆去,昏昏沉沉,他泪眼朦胧,仿佛看到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正满身血污,异常狼狈,一步步向他走来。慈禧太后伸出一双恐怖的白骨手,颤抖着向他诉说她的遭辱,并痛骂他无能!
“你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没有看好陵墓,你让我们受辱,你让我们受苦!”
两个身影渐渐逼近。“你要给我们报仇!报仇!”
一只僵硬的手抓住了他,并狠劲撕扯,摇晃。他感到周身一阵剧痛!猛然醒来,远处有一双鬼眼正在注视着他,那是他的一只爱猫。他坐起来,跪在神位前,忍不住低声哭泣。此刻,身为大清王朝的末代皇帝,他很无助。可无助归无助,天亮后,他即刻派人进京去传毓彭,他想从这个护陵大臣的嘴里,把东陵被盗的始末从头至尾问清楚。
毓彭,清皇室中的亲信人物。他身为宗室信赖的护陵大臣,实际上,却尽干些吃里扒外,对不起祖宗的事。
1928年5月,奉系军队从东陵退出,一时,陵内无军队护理。毓彭见有机可乘,便与当地土棍、守陵旗丁等人,与木材商朱子山暗中勾结,通过遵化商务副会长,会同北平珠市口“复兴永”张经理,偷盗变卖各陵的木材、织绣、金银玉器等物,并获利数万余元。
在清朝鼎盛时期,守护东陵的八旗官兵曾达到3万。
圣旨到达之日,毓彭正在北平自己的府第里享用各种山珍海味。或多或少,他对盗陵之事,无论起因还是过程,是清楚的。但他自己的手都不干净,所以他事前未敢向张园报告,事后更未敢呈奏。千思百虑,三十六计走为上,他选择了逃回京师,躲在家中。但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派人来传他。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前往天津。来到天津,他因心里有鬼,所以忐忑地站在张园外,不敢进去见溥仪。
溥仪闻听,对毓彭的恶行及胆大妄为,火冒三丈,简直该杀!但他只恨自己已无生杀大权,最后,只能按宗人府处分,将毓彭开除宗室,宣布他不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接下来,溥仪下旨,命陈宝琛即刻电召平津宗亲之人和散落各地的拥清大臣前来商讨东陵被盗善后事宜。
8月3日,末代皇帝溥仪在张园召开御前会议,一些比较重要的清廷遗老遗少、宗亲近族,几乎全部到齐。
溥仪身穿重孝,脸色苍白。他用泪眼环视着大家,悲愤地说:“此次东陵被盗,虽系孙匪等罪恶滔天,但也因朕无德无能,未早加体察。朕,上对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下对不起爱新觉罗的裔子裔孙。死,朕无脸见先帝,生,朕愧对臣民的一腔复国之情……”溥仪哽咽难语,泪如雨下。
大臣们发出阵阵悲哀,哭泣和压抑,笼罩着御前会议。
溥仪的父亲醇亲王载沣和他的叔叔庆亲王载振,也都流下了眼泪。
随后,溥仪开始重点说重殓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的事。他说:“不管有多困难,我们总不能让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继续在地宫里暴尸吧?今天,之所以传召大家,是希望大家尽快研拟出一个重新安葬两位帝后的妥善的办法。”
此刻,溥仪的处境很艰难,他手上并没有多少现款。传召这些人来,他主要是想多筹一些款,尽快将暴尸的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重新安葬。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遗老遗少,大清重臣,有的说,大清没了,自己日子不好过;有的说,自己胆小,不敢赴东陵……一听到筹款,几乎个个吱吱呜呜,不肯表态出钱,好像留着大把的金钱只想多纳几房小妾,日夜搂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