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亏节帐筹借赴宁波得赆仪优游回故土(2 / 2)

九尾狐 佚名 3483 字 2021-04-23

三人谈谈讲讲,不觉天色破晓,茶房送进洗脸水,次第洗毕,宝玉向那相帮吩咐道:“晏歇点,到仔码头浪,搭奴叫三顶轿子、两副脚担,倪押仔行李一淘进城。不过是苏州人,宁波场化,阿曾到过?阿晓得大客栈勒浪洛里格搭介?”相帮答道:“来是来过歇一埭格。街道末有点认得,客栈倒勿晓得笃。阿珠姐,是老出门,想必终晓得格!”阿珠道:“我晓得仔末,勿等到唔笃问,老早告诉唔笃哉!”相帮道:“也勿晓得,只好我到仔城里一路去打听格哉。”阿珠笑道:“格人啥能格笨佬!一点点念头才想勿出。近格勿去问,倒去打听远格,真真是格饭桶,停歇等茶房送开水进来,问俚一声,呒不勿晓得格?倘然还勿晓得,倪上仔岸,就问轿夫搭脚夫,俚笃是本地人,自然会指引到倪大客栈里去格。要倪预先着急啥!”相帮唯唯答应。宝玉道:“格闲话勿差,停歇茶房也问哉,索性问轿夫搭脚夫罢,皆为倪要住格客栈,好歹倒可以将就,不过板要拣近钱家(读夹)里格末好。格落单问茶房也呒买用格。”阿珠等听了,均各点头称是。此时商议已定,彼此无话。

小憩须臾,天光大亮,旭日东升。忽听得人声嘈杂,汽笛怒鸣,知船已进镇海关。相帮进来说:“再停一歇歇,就要到哉。大先生修饰修饰,齐头正好哉。”于是宝玉草草整理。阿金在旁伏侍,就拿刨花水再替他刷了一刷鬓脚,梳了一梳前刘海,仿佛重梳一般。宝玉对着粉镜略照一照,终算修饰停当。即见茶房进来讨取酒钱,便叫他打好了四个铺盖,方把酒钱与他。茶房称谢自去。

这个时候,船已停泊码头,搭客上岸,碌乱异常。好在宝玉所带行李有限,阿金等早已收拾在一处,先命相帮、阿珠轧到岸上,叫了两个脚夫下来,搬取行李已毕,然后宝玉同着阿金离舟登陆。却巧相帮、阿珠已将轿子雇定,问明了几家的住处。幸得钱慕颜这个人是宁波最有名的富翁,所以轿夫、脚夫全都晓得。又问那边近处可有客寓,均回说有三四处,只有一处最大,叫做宁安客栈。宝玉便吩咐径往该栈,看过再行定夺。交代毕,就此上轿启行。阿金、阿珠的两乘在后;相帮押着行李先走,在宝玉轿子之前。

约摸行了里许路,方才入城。走完了一条热闹大街,转了一个弯,便见那宁安客栈的招牌。门面上不甚装饰,远不及上海的奢华。轿夫将轿子停下,宝玉与阿金、阿珠先走进去,自有茶房等招接,领入上房观看,一并排计有平屋五间,非惟狭窄,而且不甚清洁,心中狠不适意。但方才听轿夫、脚夫等所说,以此间为最大最佳,谅别处更觉不堪,只得勉强将就,拣了一间住下,命茶房将行李搬进,开发了脚担轿钱去讫。相帮将各人铺盖铺设好了,自到外面去坐地,不必细表。

单说宝玉见阿金等部署停当,觉得腹中饥饿,将金表取出一看,已是十一下钟了。栈中的茶房送过茶水,即把饭菜端了进来,摆在沿窗桌上。虽是四荤一素,没一样中吃的,因宁波小菜,非但烧手与苏申不同,并且海鲜居多,宝玉怎能吃得惯呢?勉强吃了一碗饭。阿金、阿珠究属粗货,各饱餐了一顿。相帮自在外边吃饭,里面由茶房承值。

宝玉洗过了脸,阿金问道:“大先生,今朝阿要到格搭去勒介?”宝玉道:“辰光末还早,奴要重新梳(读师)起头来,一样一样格装扮舒齐,只怕天要夜(读雅)哉。横势奴吃力煞勒里,养息养息勒明朝去罢。”阿金道:“蛮好蛮好。倒是间搭栈房,亦是小,亦是龌龊,比仔上海,真真天浪地浪,连脚丫里格老亲娘才勿及如,幸亏得倪顶多住一两个礼拜就要转去格,勿然说啥别样,就是俚笃格种小菜,腥气得呒淘成,吃仔要败胃格。大先生,哪哼吃得进嗄?阿要夜里到馆子浪叫仔几样罢?”阿珠道:“间搭格馆子,作孽哉,呒不一样菜好吃格!”宝玉道:“倪吃惯仔上海格末,自然愈加见得勿好哉,故歇到仔间搭,亦叫呒设法,且得试试看。”三人闲讲了一回,当日毫无别事,不须烦絮。

待到来朝,宝玉一早起身,洗面梳头,浓妆艳抹,打扮得光华射目,香气袭人,身上换了一件湖色夹纱衫,腰系茜纱红裙;下边露出宝蓝缎金绣花鞋,颇有大家风韵。斯时轿子已命茶房唤到,停在门前伺候,宝玉便吩咐阿金带了自己名片,遂即出门乘轩而往。阿金、阿珠在前摆轿,学着苏州大人家的规矩,缓缓前行。由栈至彼,相离甚近,穿过了一条巷,已到钱慕颜家门首。

阿金将名片递进,管门的一手接着,心中甚是诧异,看这张片子,刻着“胡宝玉”三个字,足有茶杯口大,片子把撑得满满,好像是一位翰林先生,怎么没有跟班,叫一个妇人来投帖呢?所以走至门口望了一望,见那乘轿子里面,也坐着一位美貌妇人,定睛细视,并不认识,既非主人的亲戚,又不像本处的妓女,谅必他认错了人家,待我问他一声,究属是那里来的。便回身问阿金道:“唔要拜望啥(读哂)人家(读瓜)拉?”阿金道:“唔笃间搭阿是姓钱佬?”管门的道:“主人家(读瓜)确是姓钱,呒没改姓过呢!”阿金道:“我好好能搭说,啥格吃仔生人脑子实梗,对仔我生碰碰介!阿晓得倪是来拜望唔笃主人家格呀?”管门的道:“阿拉格脾气是介东。唔是从啥(读哂)地方来格咭?姓啥,叫啥,(读哂)要见我(读瓦)主人啥(读哂)事情,唔说得清爽,我(读瓦)好禀明我主人呢!”阿金道:“亦勿是瞎子,片子浪有好姓名勒浪!倪末从上海下来,毫燥去通报罢,只管问勿清爽,噜哩噜苏哉。”

管门的听了,方始走入里边,晓得主人在书房中吃烟,即便进内,将名片呈上,禀明来由。慕颜见是胡宝玉,虽未到上海会过,却也耳闻其名,因从前有几位朋友,由申回来,说及宝玉怎样的标致,怎样的时髦,要算上海一只鼎,为姊妹花中之冠,故知他是极红的名妓,心中本甚羡慕,无如胆小异常,未敢驾舟前往,以致不能如愿以偿。今闻宝玉登门求见,不觉喜出望外,犹如天上掉下一颗明珠,立即从烟榻上跳起身来,吩咐管门的快请,自己却在书房门外恭候,戴着一副又圆又大的玳瑁边近视眼镜,只向着外面睁瞧。

不一回,见管门的引领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大娘、娘姨左右搀扶,轻移莲步,自外而入。慕颜不见犹可,一见之后,早把魂灵儿勾去。真是目所未睹,名不虚传。急急上前招接道:“唔是宝玉先生,啥(读哂)阵风吹唔来格咭?里头请,里头请坐。”说着,让宝玉到书房中来。宝玉知是主人钱慕颜,就叫了一声“钱老”,阿金、阿珠也各叫应,相随慕颜进了书房。请宝玉在炕上坐了,当作客人看待。

小使送过香茗,慕颜先问道:“宝玉先生从上海下来,可有啥(读哂)格事情拉?”宝玉答道:“呒啥(苏白读耍)大正经呀,皆为奴勒上海,听见钱老格名声,呒不一个人勿赞格,哪哼格宽洪大量,哪哼格待人和气,格落奴一径牵记老人(读娘)家,要想到间搭来,倒是路隔得远,勿能如奴格意。而且间搭场化,出生出世到过歇,一点点才勿认得格,勿然是老早来拜望哉。”说到这里用手向阿珠一指,又说道:“后来奴用仔俚,俚说间搭蛮熟格,难末奴拣仔一个空当,胆胆大大,专诚趁轮船来格呀。”

慕颜听了这一篇话,信以为真,十分得意。又问道:“唔用格大姐,叫啥(读哂)名字咭?”宝玉未及回答,阿珠即上前答道:“我叫阿珠呀,俚末叫阿金,登勒先生搭长远哉,我是刚(读姜)进去来,前头就勒间搭帮人家,格落晓得老爷府浪格。”阿金也接嘴道:“倪来仔半日,见仔老爷,还见太太勒,老爷领倪进去!”宝玉道:“划一划一。奴哪哼会忘记脱格嗄?”说罢,立起身来,却被慕颜止住道:“慢东慢东。其回娘家(读瓜)去哉拉。”宝玉道:“骗奴介!”慕颜道:“孙子骗唔,婊子生骗唔,我骗唔作啥(读哂)拉!唔请坐,我还有话问唔呢!”宝玉道:“是格是格,勿是骗奴。恨哉!”慕颜道:“我性子是介相貌,勿是啥(读哂)格恨拉,我(读瓦)问唔,唔现在寓啥(读哂)地方?要耽搁介几天回上海咭?”宝玉道:“奴故歇就住勒间搭近段,叫啥格宁安客栈。就将登登罢哉,横势顶多一礼拜,倪就要转去格落呀。”慕颜道:“介格栈房,唔住勿惯咯(音各),我劝唔搬到我家(读瓦瓜)里来,多住介几天,啥(读哂)要紧回上海呢?”宝玉道:“阿好实梗介!倒是奴上海事体多,加二节浪到快哉,预先要端整点洋钱末好开销,落里能够挨边擦沿转去?”慕颜道:“唔节浪开销要多少拉?”宝玉道:“统统才勒海,终要二三千笃。”慕颜道:“二三千还勿多,勿要紧,勿要紧,唔肯住过初十,我送唔三千银子,唔有啥(读哂)勿放心拉?”

宝玉一听,正中下怀,暗想慕颜这个人,与我初次会面,就肯送我三千银子,虽是为着女色面上,也可算得慷慨之人,我今番果然来得着也。住过初十,便可优游回转申江,从容度节了。故向着慕颜满口应承,称谢不置。正是:

不费美人三寸舌,稳收狎客数千金。

要知慕颜是否赠送赆仪,以及宝玉回申情形,请看下回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