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声日渐稀绝,巴掌大小的睡莲点满池塘,黑沉沉的柳枝细影在水面轻荡。
都快火烧眉毛了,咱们三少爷倒还有心思躲这儿喂鱼!低矮敦实的鞋跟急促地敲过地面,声落,人才穿过对岸临水的一幢青瓦白墙的轩阁,步上立在池心的圆形露台上。
女人双手压上护栏,楚昊南,督军府那边儿你当真就不去看看?
楚昊南抬了下眼皮,又闲散地扬了一把面包碎。
这些事几时轮到你个妇人操心了?你只管安安稳稳的做你的三少奶奶,这段日子,少去大宅那边儿露脸。鱼群簇拥而上,围着水面上浮动的那一点面包撑圆了嘴,摇头摆尾地扭撞起来。老大那房多嘴献浅惯了,仗着长了对招风耳ashash人说什么信什么。你跟她来什么风?
楚昊南不紧不慢地说着,女人眉头微松旋即又扑哧笑出声:说的也是老大那性子虎惯了,回回都能把自个儿媳妇儿吓得半死!你是不知道,这回又找我诉苦要不是念着老大刚走,父亲那边又谁也不让见,她挺个大肚子半夜动了胎气,实在没主意了,我才
慢着!楚昊南猛一抬头,目光阴鸷地盯得女人后背发毛,老大刚走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昨儿个半夜我又寻不见你,我女人被丈夫惨败的神情吓住,怎么啦?ashash昊南,你要干什么去?!
楚昊南进书房不过一刻钟,再迈出门时,手里已多了个轻便的小皮箱。他一路疾走,迎面竟撞见神情木然的大宅管家。
这什么要紧事,也劳您亲自跑一趟!
他见管家驻足,下意识将手里的箱子向身后别过去。
三少爷这是要出远门?
楚昊南下意识退开半步,半弯起眼扫过管家身后的假山石洞,隐约瞥见几个荷枪实弹的。
老甘,这么多年,倒是我苛待你了。楚昊南语气亲和,眉眼依旧挂着笑。
三少爷见外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楚家站稳跟脚,多亏少爷们庇佑。
这番语焉不详的话更像是一记闷锤,敲得他心中忐忑。既然如此,我这刚备了点好东西,烦请您跟我去我四弟那儿走一趟ashash不过分吧?大哥这都派人堵上门了,看来多半是出不了城了。
呵呵,那三少爷有些不赶巧了。
楚昊南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心中却霎时警醒过来ashash大哥连夜离开金陵,必是奔着老四去的!他回过神去探老甘的眼神,只觉好似蒙了一层薄雾,他若是大哥那头的便不该对他说这话难道或是父亲授意?楚昊南未敢求证,愈发谨慎起来:老甘为人处事圆滑,大哥如今风头正劲,要是用得上他,他断然也不会拒绝眼下自个儿的家都被人画地为牢了,看样子大哥要真除掉了老四也决计不会放过他这个三弟;但若这一切都是父亲授意,于他而言,却是更糟ashash
昊南,怎么脸色这么差?女人寻了一圈这才气喘吁吁地迈进卧房,眼色欣喜起来,又细声骂道:一群没长眼的,害我去东苑书房那边白跑一趟
雁雁,怎么就白跑了?我瞧东苑那边的花开得正好,这才诓你去一趟的。楚昊南被女人说得一怔,故作不经意般抹了把脸,抬手端茶,慢悠悠地吹开浮沫。
女人抽出手绢正擦拭着嘴角的唇膏,半嗔半娇道:就那些菊花啊?虽说是花中四君子,可哪有女人真喜欢这个的呀!
楚昊南意不在此,便也只是笑:正是菊黄蟹肥的好时候,既然你不喜欢看,那就叫人做成菜吧ashash咱们今儿晚上吃螃蟹。
女人一听果然又眉开眼笑:嫁过来这么些年,沪上的习俗我竟忘了。督军府虽在金陵,可楚家一系却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人,何况楚连章尤其不爱吃蟹。
楚昊南抿了口温茶,只是花好月圆的,独我们两个委实冷清了些呀。
女人圆圆的杏仁眼一弯,那我就去把大嫂她们请过来一起吃嘛。
螃蟹性凉,大嫂还怀着孩子呢,再说婉婉那丫头向来体弱多病,也受不得这个ashash楚昊南正色,寥寥几句便否决了她的提议,忽而抬眼已又是一番神情,不过我倒是有个朋友想请。
女人警惕起来,细眉微挑:哪个?男的女的?他的朋友她都认得。
楚昊南心不在焉地笑起来:是男是女,夫人替我下个帖不就知道了
秋阳西晒,橙色的光束一缕缕收敛,宁沛珵想起自己喝光的那杯橙汁,闭目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801号套房,给我预留个包间,带儿童房的。宁沛珵挽起外套,拨了前台的电话。
好的。接电话的女声温柔至极却略显生涩,顿了顿才又问:请问先生是需要办生日宴吗?我们酒店可提供免费布场。
他抬指敲了敲桌板,原本只想简单解决一下两个小鬼的吃饭问题,临了却又变了主意。
ashash男孩儿,就布置一个海盗主题的吧。
半小时后用餐。宁沛珵抬手看了看腕表。
挂了电话,他百无聊赖地翻起书柜上的杂志,尽是些女人爱看的无良八卦。指尖划过又一页ashash就连文章标题也俗不可耐,他讽笑一声,嘴角却逐渐僵住。排版糟糕的铅字,通篇都在鼓吹一个抛家弃子逃去国外的妇人有多么新时代,乃勇于反抗封建包办婚姻之楷模。宁沛珵看得眼尾一抽,一言不发地合上了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