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还林给补贴款这事儿,本来再简单不过。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种活树,给钱;种死,不给,就算官司闹到法院,人家也不会怪罪村上。但从另外的角度看,事情就复杂了——在乡亲们的心中,种自家树让外人管虫害,好像是理所当然,这种神奇的思维,让第五名这个刚回村的“外人,”不好揣度退耕还林中的孰是孰非。只能评价下眼前这一幕:打人的凶犯们一嚎啕痛哭,反倒显得被打的老伍村长活该了。
最致命的是,打手里还有几位老伍的族叔,虽说年纪比老伍小了不少,辈分却高。当叔的把侄子打了,能咋?同情地看着老伍,第五名发现这村干部的日子,并没想象中的滋润。
老伍也无辜地看着胡支书,这会儿多希望老头儿能给自己仗义执言一把,毕竟这事儿上村委会没错,完全是大伙儿没把树种活的缘故。但接到胡支书投来的安抚目光,又听着满地哭声不绝于耳,老伍就知道完了,今天这场子自己是找不回来了。谁让人家是弱势呢。弱势人多呀,人多势众呀。
“多大个人。咋遇到点事就知道哭。”胡支书给外甥女潘金桂使了个眼色。村会计是管账的不假,可这事有村长在,还轮不到她顶上。潘金桂会意,见胡支书摇摇欲坠,忙惊呼着上前,“舅,你咋了?”说着,眼神扫到人群外的刘秀娟。
“仙姑,仙姑你快看看我舅。”说着,潘金桂搀扶胡支书就出来了。
第五名看着胡支书一脸虚弱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他老人家的身影和躺在担架上的侯总那肥硕肉身重叠在了一起。
扭头看看,村长老伍还在跟村民们扯皮。刚打架他不怕,输赢就是个谁多疼谁少疼的问题。可眼下要面对一帮子哭丧的,就不是长项了。
望着“生病遁”的胡支书,老伍浑身的牙都摩擦起来。
第五名帮着潘金桂把胡支书带回了家。刘秀娟的符水乃是灵丹妙药。喝了一碗,胡支书就重又精神抖擞。
“第五寡妇,你这酸梅汤越熬越好了。早年间我去西京城里探望首长,在他家喝过一杯,味道跟这一模一样。”说着,老头又慈祥地拉着第五名的手,“回来好。回来不走了吧?你嫂子一个人撑着这家,不容易啊。”提起自家和第五名家的渊源,老头唏嘘不已。
父亲的辛劳,兄长的勤恳,在老头的描述中活灵活现;那阖家幸福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第五名被老头说得眼眶都红了。刘秀娟也背过身去抹眼泪。
“舅。不说这些了。好在名名如今有了出息。”潘金桂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恭维刘秀娟说:“你享福的日子到了。”
刘秀娟谢了又谢,要留胡支书和潘会计吃饭。老头婉拒了,说体弱多病,还得回家里炕上躺着去。刘秀娟便将腊牛肉和水晶饼包了一包,给老头和潘会计带上,将俩人送出门。
人走了,刚才营造的悲伤氛围也随着走了。
第五名默默地思考了几秒钟,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别人找刘秀娟治病,都是带着供品来的;刚胡支书和潘会计,却打“仙姑”手里带着供品走了!
高下立判!
第五名愈发觉得村里能人辈出,深不可测。
“朝县上卖血,也有这补贴款下不来的原因。”刘秀娟望着一桌席面发愁,今天发生了围攻村委会的大事,眼瞅是请不成客了,可惜了这一桌好饭菜……浪费不少钱呀,想着心肝儿都发疼。但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祸福相依。补贴款下不来,对咱家来说,倒是个好事儿。”刘秀娟想到了什么,眼睛奕奕有神。
“好事儿?”第五名没想通。
“你想啊。没了补贴,各家手头就紧;谁能天天朝县上卖血?咱家正好趁这当口把房子翻盖一下。”刘秀娟环视三间泥坯房,“这会儿雇人最省钱,给多少都来,大不了咱多管一顿饭。我后面菜园子里还种着不少呢。顿顿葫芦瓜。管饱。”
那玩意儿就吃不饱……
第五名心说嫂子生错了年代,放旧社会,准是雄霸一方的大地主。“这不好吧。有点儿趁火打劫的意思。”
“胡说。”刘秀娟眼睛一瞪。“咱这是雪中送炭。我现下把风声放出去,晚上要帮忙的就能挤破咱家门槛。”
不敢争辩。在城里待了几年,思维方式都有点儿跟不上村子里的步伐了。不过,这三间泥坯房还能翻盖?重盖还差不多,那坍塌围墙也是肯定要修的。三间青砖大瓦房,这得多少钱……自己现在可是没工作的人啊。第五名想着,脑门子上的汗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