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2 / 2)

天上地下都变成了红色,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马蹄一路扬尘,带着抢来的财物和女子冲出了别院,往山下会合。

两拨人马刚见面,匪首上去就抽了两鞭子,骂道:“废物!连条狗都追不上!”

那条难缠的狗肯定也是母夜叉养的,要不是它通风报信,说不定人就掳回来了。

十几人都不吭声。这差事本来很简单,他们还带了马匹和□□,却把肥羊弄丢了,挨骂实属情理之中。

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大哥,那几个人不追了?”

匪首气骂:“这里是吴兴,你想把宣德军引来吗?!”

大周发兵奇袭唐国,他们毫无防备,一触即溃。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奔逃,路遇个小贼,拷打一番,得知此处有好东西,便翻山过来抢夺。也是正是从小贼口中,他们才知道自己一路奔逃,居然逃入了越国。

做了逃兵就不可能再回去了,这是杀头的罪名。现在只能一次捞够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

越国偏安一方,却十分富庶,光是今日抢夺的这些财物,就足够他们好几辈子的花用。

然而匪首一想到失了手就膈应,粗声笑道:“就算不追了,也得给他们留点念想。”然后转头吩咐手下:“放箭!”

火光流星一般落向了山上,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的火,很快就成了燎原之势——今年江南干旱少雨,整座山就像巨大的干柴堆,一点就着。

火光很快映透了半边天,乱兵们哄笑着离开,匪首听着身边女人们的哭骂,转头看了看山上,不屑地嗤笑。

再厉害的母夜叉,一把火下去,也得烧成炭!

李熙让是被飞雪叫醒的。

他睁开眼时,飞雪正咬着他的衣袖拼命撕扯,山洞里回荡着它的狂吠。

洞口的月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红光。他出去一看,山下那十几个乱兵不见了,火势连成一线,他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能闻到浓烈的焦糊味,忍不住咳了几声。

“云娘,醒醒?云娘!……”

她蜷成小小的一团,睡得很沉。然而无论他怎么叫,陆云娇始终没醒,额头烫得惊人。一看伤口,已经红肿起来了。

不能再拖了,得想办法赶紧下山。

他返回去背起陆云娇的工夫,原本凉爽的山顶便隐隐被热气裹住,刚刚踏出洞口,就看到大火已经烧到了山腰上。

陆云娇昏迷不醒,下巴抵着他肩膀,吹过他颊边的气息就像一团火。

火从东南边烧起来,不能原路返回。眼下只能先下山,沿着山脚下的河流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对面山顶上,别院和真仙观都陷入了火光之中,也不过换来他匆匆一瞥。

他自顾不暇,何况背上还有个昏迷不醒的陆云娇。

李熙让示意飞雪跟上,毫不迟疑地钻入了茫茫山林之中。

枝叶刮得他脸上生疼,他无暇顾及,绕过火势往另一边下山,很快就循着水声到了河边。

风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陆云娇趴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月色清冷,照出对岸绰绰人影。他只是往那边一转头,就被飞雪咬住了衣摆。

他瞬间了然。

狗鼻子灵敏,闻出了敌人的味道。

李熙让放缓呼吸,隐在林中没动,似乎听见了对面有女子尖叫哭泣的声音,好像很耳熟。

似乎是永泰郡主?

他的手搭在了剑柄上,犹豫着放开了。

倘若陆云娇还醒着,他们能互相配合,尚可一试。

然而陆云娇病了,只能先保护好她。

陆云娇似乎被热浪燎了嗓子,想要咳嗽,被李熙让捂住了嘴,以免惊动对方。

“唔唔……”

她不喜欢被捂嘴,想推开他,然而似乎嗅到了什么,鼻翼翕动,面露迟疑。

李熙让还以为她闻见了熟悉的味道,心中一动,手心却猛地一疼。

“……?!”

他猛地抽手,看见手心一排浅淡的牙印,一脸愕然。

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咬他?!

陆云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一松手,便沉沉地睡过去。

所幸刚才这番响动并未惊动对方。飞雪四处张望,拽着他的衣摆,让他往上游走。李熙让往那边看去,在树影底下看到了一条小船,不知是哪个渔家留下的。

“云娘。”

他轻轻叫了一声,陆云娇圈着他的胳膊一紧,应该还能听见他说话。

“抓紧我。”

圈着他脖颈的手臂更紧了。

对面点了篝火,临时分赃,间或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一个乱兵拎着一坛酒,醉醺醺地走到河边,想洗把脸,却看见一条小船顺流而下,船上似乎没人。

他一开始没多想,以为是哪个船家没系紧绳子,可是当他定睛一看,发觉船上似乎有人影,顿时叫了起来。

乱兵们哗啦啦地拥到岸边,举起了弓箭。然而水流湍急,纵使箭矢齐发,也没能阻止小船漂走。

或许是嫌小船走得慢,飞雪跳进水里,拼命刨水帮忙推船。对面乱兵似乎也较上了劲,呼喝着骑上马,沿岸追来。

李熙让索性抱着她躺在船舱中,侧身帮她挡着随时可能飞来的流矢,任由夜风呼啸着从颊边刮过。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了,就连漫山火光也离他们远去,他才抬起头来。

小船漂荡了茫茫夜色中。漆黑的天穹上缀着稀疏的星辰,周围没有陆地,一眼望不到尽头,只看得到一片泛着银光的细碎水浪。

皓月千里,碧波万顷,涛声起伏。与茫茫天地相比,一叶扁舟是如此渺小。

李熙让初初估算了方位,这里应该是太湖,他们暂时安全了。先找个地方上岸,帮她治治伤。

他直起身来,抱起陆云娇,“云娘,醒……”

下一个字却卡在了唇边。

他怔怔地、轻轻地将手指放在她鼻下,感觉到她越发微弱的气息,苍白的手颤抖起来。

孙盛找湖州刺史的过程并不顺利。

刺史傍晚突然去了宣德军大营,不在城里。他除了一块孙家的玉佩,没有其他能自证身份的东西,甚至差点被当做奸细,也没能踏出吴兴半步。

他急得不知所措,恰巧遇上刺史带兵马回城。上去一问,才知道大周和北唐打起来了,有一支大周兵马深入北唐,切断了淮河一线。为了防止大周长驱直入,湖州也要加强警戒。

孙盛过来求援,湖州刺史一开始不以为意,然而去了趟医馆,看到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拨了两百人给他。

湖州刺史语重心长地道:“我军务在身,实在走不开,你此去要当心。若我没猜错,你们应该遇上了北唐的溃兵……”

大周和北唐突然开战,他也是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倘若再早知道半天,他说什么也要把别院那些金贵的少年送回临安去。

一听是溃兵,孙盛当即白了脸,带着人手就出了城。湖州刺史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临安加送消息。

两百多人走到山下,孙盛看到隔壁熊熊燃烧的山头,吓得魂飞天外。待他上了山,看到山顶被大火笼罩,更是差点昏过去。

带兵过来的副将也吓一跳,“孙郎君,还去么?”

孙盛稳住心神,咬牙道:“当然要去!能救一个算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百多人浩浩荡荡去到别院跟前,孙盛都做好了帮他们收尸的准备,却见几十人在门口,或躺或坐,个个惊魂不定。见到他带着大批人马神兵天降,不但没有惊喜,反而吓得尖叫,要逃命去。

孙盛好不容易安抚了他们,一看兰露柳风都在,仔细询问才知道前后经过,她们见势不妙,偷偷躲起来了。后来乱兵放火跑了,她们才出来,与建安侯留下的几人一起,把正厅中的人救到外面。

或许是这些少年命不该绝,本来他们要么被火烧死,要么伤重而死。但兰露柳风常年跟随陆云娇打架,为人机灵,身上也不缺伤药。二三十个少年,除了一些当场毙命的,剩下的都吊着一口气,或许还能有救。

孙盛连忙让宣德军帮忙把人弄去吴兴,忙得嗓子都冒烟了。

兰露逮着个空隙问他:“孙郎君,郡主没和你一起么?”

孙盛吃惊:“云娘和李侯没回来?我还以为他们先来了?”

这下兰露和柳风也吃了一惊,连忙跟着宣德军去了吴兴,想找到陆云娇的下落。

她们找到医馆时快天亮了。吴清和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把她们带去屋外。

医馆也没人,兰露快急哭了,“郡主莫不是遇上了那伙乱兵?那该怎么办!”

吴清和更镇定一些,“小声点,别让陆二郎知道。李侯的人没跟来?看样子是寻主去了,你们别怕,云娘一定和李侯在一起,千万别自乱了阵脚!”

陆云娇小时候趴过陆国公和陆瑾的后背,父兄的后背坚实有力,趴着很舒服,也很可靠。

不像现在这个,后背的骨头都快硌死她了。她感觉自己脸上都能硌出几道印子。

一路都昏昏沉沉的,她感觉自己像是过了火、落了水,又被捞上岸拧干,放在了不知何处的简陋床铺上。

有人搭上了她的脉搏,絮絮地跟床边的人说着什么。陆云娇竭力想睁开眼,可是耳朵像被水糊住了,眼睛也粘住了,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

胳膊上破烂的衣袖被撕掉,有人给她清理狼抓的伤口。陆云娇疼得直哭,有人死死将她抱住,不让她乱动,还轻柔地给她擦掉眼泪。

身上一凉,像是有人帮她脱了衣裳,小心翼翼地给她翻过身,趴在床上。

修长的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陆云娇觉得自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喃喃数语,很快又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撬开她的牙关,苦涩的药汁汩汩流入她口中,气得她猛地一咬牙,宁死不从。

谁这么无耻,这么苦的药,连块糖都不放!

她似乎咬疼了对方,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温热又柔软的贴了上来,一口一口地把药哺入她口中。陆云娇气得乱踢乱捶,一只大手却托着她的后脑,像抚摸炸毛的猫儿似的,缓慢轻柔地顺她的毛,喂药的动作却十分强硬。

陆云娇挣扎不过,不得不从。

如是再三,一碗药总算全部喂了进去。陆云娇苦得直抽气,咕哝两句,抱着被褥滚了滚,在床角缩成一团。

有人掀开了她的被子,用火热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给她取暖。陆云娇鼻头一动,像嗅到肉味的小兽,睡梦中打了个滚,钻进这团火热中,还贪恋地拱了拱。

“汪!”

飞雪警惕地盯着李熙让,试图唤醒主人。

李熙让一个眼风,飞雪夹紧尾巴,不敢叫唤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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