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很想要这个地位,不管是谁住在这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君临天下、傲睨红尘的傲然。当然,不是住在这里的人,自然而然感觉到被挤压缩小了。
昙姿小步跟在她身后,蹜蹜而行。两人行至能看到那明黄色的琉璃瓦时,楚轩瑶突然愣愣地站在那里看风中轻轻逐转的丝绦。她还没有及笄,不能盘发,所以有几络青丝和丝绦轻轻缠在了一起。
“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们回不去了,公主。”
楚轩瑶点点头,回过身往龙翔殿走去,步伐里没了往日的骄傲。
待把昙姿留在了外殿,她一个人穿行过彩绘的壁画,心一点点拎起来。皇上很不悦,把皇上放到龙翔宫里面……突然想起来,她其实很想问问昙姿,如果那个大叔非礼她,她能不能在合理自卫的情况下扁他。秦雍晗比她大整整七岁,隔了两个代沟;用公元计算的花可能少说也有一千好几百年的。
楚轩瑶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东殿的御书房,昏黯的天色下,御书房里亮着灯火,但有些黯淡。前面有一片树林,使得这个帝国的中枢看起来很清雅,甚至凄清。
连隅守在不远处的廊轩拐角,看样子早知道她会来了。楚轩瑶放轻脚步迎上去,把手里的食盒递与他,道:“有劳……”
还没把大叔两个字挤出来,就听见秦雍晗在里头淡淡说:“进来。”
什么听力啊……连隅和楚轩瑶对视一眼,那一瞬间连隅眼里满是同情。她咽了口口水,乖乖取回食盒,磨磨蹭蹭地扭到门口抬眼张望,正巧触到一双很深的眼睛,像两口井。
楚轩瑶强自镇定,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就不停地回响着关于“龙”的东西,踏出第一步想到叶公好龙,踏出第二步想到孙悟空抢龙王的定海神针,踏出第三步想到法海水漫金山……不对不对,这是蛇,她摇了摇头。秦雍晗看着她慢吞吞地,还边走边晃头,不经凛声道:“快点。”
楚轩瑶“是”一声跑上来放在桌上,然后撤开三步,低头站好准备受训。
“太后让你来的。”
“是。”楚轩瑶干脆道。
“朕没问你话,不要自作聪明。”
楚轩瑶乘他不备白了他一眼,继续一板一眼地答:“是。”
“食盒里都有些什么?谁做的?”
“不晓得。”楚轩瑶顿了顿,又道:“太后亲自做的。”
“走吧。”
嗯?
这样就结束了?
楚轩瑶抬眼,正巧看到他提起竹笔又潜到满桌的奏章中了。皇上大悦,黄道吉日!
她匆匆说了句“谢皇上”,以光速转身,没注意身后就是一堵大大的书墙。一迈步,就被硬质的架子磕得清泪直淌。
几秒钟后,两道热热的液体顺着人中奔流而下三千尺。
说嘛,某人那么便宜她肯定是祥瑞……
楚轩瑶极其冷静地仰头,直到他冷冷地问:“怎么还不走?”
她不语,只是把头仰得更高些。
“这一列全是《帝伦释典》。”秦雍晗有些不耐烦地讲。
“有……有帕子吗?”
秦雍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中脸上爬上了揶揄的神色。“没有。看来储妃只好用袖子将就了。”
贱男!楚轩瑶在心里骂道,连块破布也不肯借!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以极其诡异的两手向前头向上的姿势向门口摸去。还好御书房不大……
秦雍晗就这样静静地拿着竹笔,静静地听她成功地与门框对接的声音,静静地看着某人在低下头捂下巴的瞬间血流满面。
暗爽。
好不容易给她止住了血,秦雍晗看着鼻子下拖着两股白绡的楚轩瑶很不悦地点点头。楚轩瑶回敬着也十分不悦地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御书房。
不料走了几步,背后竟然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立马吓出一身冷汗——皇帝不会要跟着她回宫吧?她心下害怕,不自觉走慢些,结果看到他和连隅从她身边掠过,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唉,我还真是自作多情的女人啊……楚轩瑶抚了一把冷汗,反正丢人也不止这一次了不是?
☆
秦雍晗去的地方是洗心殿,龙翔宫最清冷的宫室。面阔十三间,深七间的殿宇,在整个雷城都沉睡的时候反而透着光亮。
室内的人不多,一群人在内室的书桌上讨论些什么,而外室大大的沙盘周围有三个人握着各色兵俑,或移动或停驻。
书桌旁坐着的人正是秦雍晗,一旁垂立着墨王,正呈上晔晴城这个月的资财出入。不远的紫檀木香几旁倚着一个素衣的男子,左手执卷轴右手轻托着黄底的帛面,慵懒地眯着眼睛——走近才晓得,他手上正是枫萦联名五大家族反对简夙肜成为简氏家主的奏折。一旁的锦衣青年因为死死按住扶手而指骨发白。
“不要紧,”帝师抬起头来静静地说:“即使九大公卿都反对,只要简氏的宗祠不退步,你都会是这一代的家主。”
年轻的言官、大司农丞简夙肜摇摇头:“他们被说动了……他们想让且末城分家代替主家。”嗓音不复平静,甚至有些战栗。
白玄雷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合上了帛书。“这次是我们掉以轻心了,但只要皇上不松口,谁都无法撼动雷城主家的地位。”
“可是……”
“拖到明年再说吧,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朕先压下这份奏折。”秦雍晗抬头对简夙肜道,连墨王也不禁侧目这个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帝师沉思一会儿。
“也是。在明年开春之前,不论在朝堂上还是私底下,我们都要尽量敛起锋芒,免得他们起疑。现在,世家手里所掌握的帝党不过是我,墨王和夜帝而已,即使夜帝他们也只晓得他的存在而不知道他隐匿的身份。换句话说,你们都还很安全。”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窅黑的眼眸竟泛着一丝丝幽蓝,仿佛引人投湖的鬼魅。“简公子,长锋易折,万不可让他们看出端倪。”
简夙肜愣了愣,低下头应“是”,对这个官阶和身份都比他低很多的男子。
“白先生,就定下是开春吗?”墨王上前一步,恭敬地问。
“是,就是开春。”他向后仰倒在木椅上,雪白的衣衫晃荡在脚边,补了一句道:“在钦颜人最无力的时候。”
这是承平五年的七月,离帝师雪白的袍角初踏进帝都波诡云谲的局势中已经过去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