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1 / 2)

做梦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有时你会觉得自己处于梦境,却情不自禁为复杂逻辑感到真实,仿佛进入真实世界,为之产生情感,又因虚拟而后怕,从而变得细思极恐。

艾达这时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站在一边,一袭黑调裙装,打扮精致。身边是熟悉的建筑,复古式的洋楼,木制家具和醇香红酒混淆合成一种奇妙的味道,经典的意大利家庭装潢。

在厅室的正中央支着一张大长桌,边沿围坐了一行人,有男有女,年级不限。

他们似是发觉什么,停下进食的动作继而扭头看往艾达的方位,为首的五十岁男人头发已然花白,在灯光下隐隐缀着银光。

他冲艾达招招手,语气缓和:“孩子,你站那儿是准备当侍者吗?快来,一家人就等你了。”

艾达细心留意到,一桌的家人,唯有父亲和她的小弟弟桌前的食物没有食用痕迹,遵嘱家人们到齐才肯进食。

她吸了口气,不期然而然扯开步子。

踏入熟悉而亲切的环境,使得食物的幽香环顾自己,走进暖源,成为家族的一份子,融入骨血,像是构建成人体,与家人们一齐化作它的手足,口腔和眼睛。

待她填满属于自己的座位,一股较为温和的视线逼近,她默然抬头,迎上父亲不赞许的眼神。

“孩子,你得做祷告。”

艾达不置可否,将十指交叉端在胸前,合拢双眼,开始咏唱一长串意大利语,直到话音愈来愈低,用最后一句话结束这场祷告。

“感谢主赋予我食物。”

她睁开眼,收到父亲鼓励的眼神,再转头,她的弟弟冲她展开笑意,唇角高高扬起,掀露俩排洁净牙齿。

艾达看着看着,忍不住也勾起嘴角定格住一个弧度,向弟弟颔首致意。

也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晚餐,牛排的味道承接以前,不用想也明白这出于姐姐亲手制成。

打一开始,艾达心中油然滋生出一股怪异感。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因为她总是格格不入,明明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可她却毫无回家的释然。

阴翳笼罩于心头,牙齿相碰,撕开牛排的筋肉,挤压出汁液在口腔内肆意蔓延,察觉到突兀视线后的艾达,再一次扭头追随目光的源头。

父亲的眼底又一次浮现不赞许。

“你应该像一个淑女,而不是小子。”

换作往常,兴许她会直接推开盘子,结束这场压抑的家庭聚会。但不知怎地,她这次选择了听取从来不遵守的规矩,进而挺直脊背,盘子里的牛排经由刀叉,被艾达切成微微张口便能吞下的大小。

“很辛苦吗?我的孩子。”

艾达的表情出现刹那迟疑,以警觉的姿态回望父亲。

男人惯常自持优雅,把牛排切开之余,伸手为她斟了一杯红酒。以前他从未做过这一类的举动,这让艾达有些受宠若惊,几乎赶在对方这么做时,她立马瞥眼看向自己的其他兄弟。

他们一如常态,并无对家主的此举发表意见。

意识到这点,艾达暗处戳撤回目光,稳住心神,极力欲图挤开喉咙,将卡在声带的话语推出口腔。

“我没有做什么。”

“不,我的孩子,你是我们家的一员,为什么要把自己当做他人呢?”

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艾达忽觉其他声音在此刻遁入虚无,只一秒,又重新响起刀叉轻触瓷盘的声音。

她皱着眉,不岔道:“我不喜欢被当做是别人……”

她维持着姿态,更像是僵住了脊骨,撕开紧闭的嘴唇上下翕动。

“就连在家时,你们也只是把我当做是工具,他们都说我是伊莉娜……可我不是。”

“你是坎贝尔,记得吗?你是我的血脉。”父亲说。

“不……”她几乎是吼出来,“我只是你的工具,用来与其他人联系的花瓶。”

不等父亲开口,她继而又说。

“你和他们都一样,只想让我怎么做,从来不考虑我想要做什么。既然这样,那我不如轻松些,干脆就如他们所想,成为真的伊莉娜。这样不就把事情解决了吗!”

话到最后,她的身体受到情绪熏染,抑制不住的发抖。刀叉在盘子上发出很大一声撞击,难听而刺耳。艾达索性丢开刀叉,未蚕食干净的酱汁被摔在桌上,迸溅起来直碰其他人。

离得最近的父亲和弟弟脸上都挂着黑浓酱汁,显得滑稽。

男人慢条斯理的取过垫在膝盖的餐巾,蹭掉脸上的酱汁后顺便也帮小儿子清理了一把。

他放下染了污渍的白布,用无奈的口吻,连同目光一齐飘向自己的小女儿。

“这是孩子气的做法,而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哑声说,眼神却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女儿,你不应该破罐破摔,应该学会思考。”

艾达克制不住地砸动桌子,长桌猛地震颤,伴随着熊熊怒火,她的双眼布满狰色,黑发跟着舞动,如同一层黑影,恨不得吞噬掉触目所及的事物。

“你以前不给我思考的机会!现在又想让我自主考量!你从来都没尊重过我的想法,你不配做我父亲。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家呆!!”如果怒火能够具现化,想必她的嗓子已经开始冒烟,“你完全没考虑过我的真实感受,你收养的那些养子也对我不尊重,你甚至没对我说过一句抱歉,你根本没把我当你的女儿看!”

她粗暴地拽下耳环,手链,一件不剩的扬手砸到桌上,宣泄积压已久的冲动。

“老家伙,说到底,现在的你不过只是我一场噩梦,一个幻想。你也不是我父亲,没资格称我为女儿!”

周围的场景瞬间转换,长桌也消失于视野,满满一桌人忽地只剩下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