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是纯情。
十一月天玉茗柔婉境,白子骞在膳房手忙脚乱地做羹汤,撒上几颗红豆,蜂蜜调味。略显笨拙地盛到碗里,端上桌,又生疏地端到莫潇面前,惹来他惊喜又热烈的目光。
他想,这是柔情。
十二月天,龙骨傲霜境。钟离明不知疲倦地苦苦修行,希望将仙道音法练到极致。戚风山庄的庭院里,红光怒放,混合着火焰使空气如水般扭曲,身躯泛起一圈一圈的红色涟漪,火焰滚荡,大肆翻腾。
他想,这是豪情。
愕然醒转,怎么独独缺了一月天,他的一月天是谁?这么想着,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般,眼前浮起一月天梅花凌寒境。
隔着薄薄云雾,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悠然的山水间,跋山涉水、徒步走遍天下的气势,孜孜不倦。不知过了多久,前面那人好像终于失去耐性,腾云驾雾闪身飞走,后面的人紧随其上。景色一直在变,忽而是暖春的垂头杨柳,忽而是夏季的一池莲花,忽而又是秋季清冽的一扇瀑布,忽而又化作冬季里纷纷扬扬的碎雪。两人话不多,甚至看起来不像是结伴而行,只是十分有默契的一前一后,偶尔停下来歇一歇,喝口水、吃顿野味。自然野趣,潇洒天地。
他看得清,那是钟南弦和钟离仙。不对,是南弦帝君和凤弦帝后。当年不知具体发生何事阴差阳错的成亲,但天上地下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真相。
单凭南弦帝君抛下千百神君只身跑来凡世寻帝后,还乐此不疲地陪他闲逛,也足够有勇气了。不知他回到天阙会被多少堆成山的事务缠身,又会遭受多少神君絮絮叨叨。
他想,这便是深情。
但天上地下都说他绝了七情六欲,这倒是让他想不通了。
为什么没有他?他仔细想了想,终于得出些像样的结论。既是天命,区区一个结界如何能堪破天命的气运,命数和情愫?
但他迷惑,怎么会无缘无故又掉进十二情愁洞天里了,玄暮这么做又是为何。
一月天梅花凌寒境,破。
眼前一派素净,熟悉中夹杂着一丝陌生,翻身,桌上的字条写着:古琴有七弦,我亦留有七言。
字条旁摆着他的启明琴,七弦之上分别有一颗小小的水珠。他用指腹按在最近的一颗水珠上,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余音袅袅,嵌了一丝悠远意味。恰好人间多情,卿自朦胧相伴。
紧接着按在第二颗,声音暖融融的,一支暖流一直流到心坎里。恰好缘深情浓,卿守浮年茶盏。
第三颗,穿破浮空,让他沉浸在浮生的回忆,来生的希冀中。我欲成仙,与卿成眷。听到这句他脸上的笑意溢出来,盛放不散。
第四颗,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我种下的因,由我来结果。
第五颗,那声音逐渐变得冰冷,今生缘断,来生归还。
第六颗,半含哽咽,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第七颗,颤音阵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抽丝剥茧般,力气被抽空,他琢磨着这话的意思,脑子却像断了弦一样怎么都想不通。他抱着启明琴,腿不受控制地向外跑,也不知身处何地,出门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惨兮兮的模样让人垂怜,宋含楚往日里底气十足、气冲云霄的声音今日听起来绵绵软软,竟不似真实。启玥死了。
你被关在结界,是启玥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行了祸事,害死了李家镇百人,早晚会被仙盟追责,所以他自己找了处还算清净的葬身处在那等死。
宋启玥早在唐申没走的时候便把三幡并那四十九位本该入阴间的亲戚一并托付给他,替他送至冥府,然后便只身去了那个心生向往之处。
面色苍白如纸,竭力问道:他在在哪
仿佛知道他会问什么似的,赤峰赤浪亭。
以白云为藩离,碧山为屏风。以绿水为卧榻,红叶为布衾。长眠至此,毕生无憾。
悠远的记忆里,此时此刻只余下他那句ashash若是死后长眠于此,倒是得了一份清幽自在。
他执着地以为,那份自在里有五分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