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皇后娘娘有请。”
恭谨有礼的宫女站在宫殿门口,一丝不苟地向着天机阁暗桩行礼。
暗桩当然没有阁主的换装怪癖,他早就换下了之前的宫女装扮,但对身上过鲜艳的衣服,还是有点不适应:“咳、多谢。”
他一步跨入皇后的寝宫。
“娘娘。”
他如此称呼道。
身披金色鹤氅的皇后闻声,凤眸轻瞥,红唇扬起魅惑的弧度,语气却带着清幽疲惫。
“你了。”
“嗯,我了。”
两人如此打着招呼。
皇后也不转身,端坐在铜镜前,用带着护指甲套的手指轻轻地贴在妆容上。
“红颜易老,英雄迟暮啊……”
暗桩安静地站在门口,听着身后的门声,无声注视着眼前依旧貌美的女子。
————就像之前他无数次跟踪探查做的样。
只不过。
这一次是从花丛换到了宫殿罢了。
他不说,主人家也不说。
一间,万籁静寂。
暗桩不着急。
他最擅长等待。
半晌,皇后开口。
“医仙谷还是不归顺?”
“医仙已入封禁区域救治病人,归不归顺都一样。”
“他真的能治?”久居后宫的皇后对杀人入割草的‘阎王令’的惧意已经深入骨髓,很难想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研制出解药。
暗桩看向铜镜里的她,试探地问道:“你之前不是专门给一家子下毒,送到医仙谷让他治了吗?他们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皇后眼角一移,虽为承认,但也没否认。
“他还真没堕了医仙之名,怪不得陛下之前一直夸赞他,希望他能入宫。”
暗桩不接,目光移开。
又过半晌。
皇后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做得对吗?”
不知道是在问铜镜里的自己,还是在问房间里的其他人。
但之前一直沉默的暗桩却抬了眸。
沉静的目光定定地笼罩在她身上。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何须他人评价?”
“娘娘觉得对,就做。”
他理解皇后的纠结。
毕竟,若是可以,谁又会想动手杀人呢?
但,万里江山不过一局棋,你不动,就是死!
不过,对不曾经历过的事保持平常心,不抱着莫须有优越感评头足。
这是他们阁主身上极其难得一见的优点。
他学了。
皇后的做是对是错,他没资格评。
有候,他真希望这世上有地府,能告诉他,到底他们做的对还是错。
可惜,只有死了才能见到。
所以,他们活着的候,依旧是迷茫的。
“呵呵。”
像是得到了慰藉,紧绷的表一松,皇后终忍不住笑了出。
放下手臂,皇后终站了起,转身面对他。
逶迤曳地的金色凤袍光辉耀人。
“你们天机阁的人,都这没有立场吗?”她猛地收敛笑意,气势骤盛,压迫感十足。
迎着皇后灼然如火的眸光,暗桩不为所动,好似疾风下的劲竹,眼神平静,语气淡淡回道:“用我们阁主的说,风媒本就随风而动,我们并非故事的主角,只需要安静地观看、认真地记录,便足够了。”
皇后眉眼凌厉,在他面前展露着自己身为位高权重者的霸道:“如果,本宫非要你们选择一个立场呢?!”
“娘娘想要天机阁参与呢?弑君吗?”
他随口说出了皇后内心深处的想。
虽然平里只是远远地观望着,但旁观者清,他反而看得清楚。
这江湖、皇宫,人人皆有喜怒愁苦。
亦由此滋生事端。
皇后的心思,他知道。
但他又不想知道。
因为,他不想看到这个本独立而善良的女子,变得……面目全非。
皇后下巴微抬,眼睛微眯:“怎?不敢吗?”
暗桩不由失笑。
皇宫他都自如,何谈敢不敢?
“陛下亦非真万岁,娘娘何必多此一举?”
暗桩没有回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只不过,若是躺在床上的皇帝听到他这句‘万岁’,怕是会觉得他在嘲讽。
人间的是非对错,他作为旁观者看过太多太多,早已没了年轻投身漩涡的激,也没了年轻试图翻天覆地的决心。
他看着眼前和他刚认识几乎容貌未改的皇后。
皇室又如何,照样人生匆匆,不过百年而已。
筹谋半生,到了间,最后还是会和他们一样,化为黄土一抔。
若是临终前才惊觉悔恨,不若随心所欲,搏一个千古传奇。
脑海中忽而闪过顾封等人的身影,暗桩闭了一下眼睛。
希望他们能成功。
“多此一举?”
皇后的视线陡然凝实,咬碎银牙,恶意迭生。
“他毒杀我!不亲手杀了他,我意难平!!!”
“意难平……所以,这京城的人祸,也有娘娘的一份?”默然了一瞬后,暗桩语气轻飘飘地问道。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其实心中已经没有疑问了。
他悲伤地垂眸,不想眼前人察觉。
半个辰后。
他面色平静地从后门离。
身后的朱门缓缓上。
就好像他心中的扇门也永久地上了一样。
他未做停留,独自在寂静的长廊上。
没过多会,他就迎面遇见了还是小宫女装扮的天机阁主。
“哟这下释怀了?”
停下脚步,看到阁主眼中的揶揄,暗桩也没死撑着不承认,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您看得准。爱的,果然不适合我,我以后还是乖乖当个风媒吧!”
其实不怪她。
他都快忘了,如今这个后宫,哪容得善良之人立足?
也许,等多年以后,世道变好了,个灼灼如桃花的女子还能再一次站在花丛里笑着对他说一句“快看,花开了”!
“噗!”
天机阁主眼底带笑:“说得好像你之前不是风媒一样。”
暗桩不由腹诽:阁主,你真的很不会说哎!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底层的小风媒,未继续加油啊!”天机阁主眼睫遮住眸底的神采,收敛了轻浮,低沉着声线,说道。
抬手,鼓励地拍了拍暗桩的肩膀。
随后。
天机阁主踏步向前。
两人错肩而过。
暗桩转过身。
愣神地望着阁主离的背影。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勿怀忧也,世相如是,唯心所向,为卿所往。
……佛经吗?
“感触深,阁主也是有故事的人啊。”暗桩眉眼柔和地叹息一声。
看,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等一下!
暗桩面容忽然一僵。
鼻子抽动,眼珠子左右移动。
这股熟悉的味道是?!
他猛地抬头。
“你是不是偷了我藏起的贡品清茶?!你个小兔崽子!别跑!小贼你给我站住!”
拔腿就追!
……
“如果你们不同意,就在京城等死吧!我们要撤了!”
顾封含着怒意地说完后,当即转身人。
“这样真的可以吗?”
林歌很怂。
他手脚发软,心惊肉跳地跟着顾封出各门派商谈会议的房屋,强行忍住回头看些人表的想,硬着头皮,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跟着好友往外面。
色厉内荏的顾封也很心虚,手掌紧握住身侧的长剑,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师弟。
“继续!”
但是,他们都快出门了,身后些人也没反应。
现在反悔也不及了。
顾封只能保持表,真的一步踏出门外。
“等一下。”
最终,还是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呼——
林歌顿暗自松了口气。
吓死人了!
他刚刚差点还以为要玩脱了。
不愧是心黑的顾川行!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果然有用!
无名茶楼。
顾封上的候,顾川行正背对他们而坐,侧着身子,目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投向对面。
“在看呢?”
顾封随意地顺着他的视线过,然后一愣。
对面的下方,一袭白衣如仙的陈墨正弯腰,将一块糖塞进哭泣的小孩嘴里哄他。
感受到嘴里的甜味,小孩懵懂地停下哭泣,咯咯地破涕为笑。
“小孩有点像你小候呢!”顾封下意识说道。
顾川行的死亡视线瞬间移了过:“…………”
会不会说?
顾封耸肩:“好吧,你小候比他好看多了,但爱吃糖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我们当都是这哄你的。”
他才不会说谎。
“……好了,可以了。”顾川行很是心累。
这就是拥有一位和他一起长的师兄的痛苦了,对方比你还清楚你的黑历史。
你还没反驳。
因为你记不得的,对方都能记得。
“如何?”顾川行问道。
不过,看着顾封进的轻快的脚步声,再看他的表,他也基本上能猜到结果了。
“你不是都预料到了吗?”顾封也没邀功。
“他们同意撤离了。你把后果说得可怕,他们惜命,自然会。”
顾川行眉眼一沉:“也不全是虚构的。”
“你没把林歌带吧?”
顾封点头:“当然!你让我一个人,我就知道你是有要避开他,就把他支开了。”
“他自幼失怙,林庄主表面功夫做得好,待他不薄,我怕他听到消息后想不开,还是暂别告诉他吧。”顾川行道。
“?”顾封眉头微皱,“之前他会中毒,不会真的林庄主下的毒吧?”
他有点难以置信。
“不用怀疑,我拿到证据了。”顾川行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林庄主是皇帝的人。”
“???噗!”
顾封刚尝了一口茶水,顿都喷了出。
幸好他赶紧偏了下头。
“真的假的?!林歌的爹呢?他不会也……”
顾川行低头喝茶:“自然也是。”
顾封受惊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波动。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当年位天下第一刺客、不会也……”
“都是皇帝的人!”
顾川行“砰”地一声放下茶杯。
派人杀了他太子父亲的,正是他皇帝祖父!
多讽刺的真相!
顾川行眼底汇聚了万里乌云,面无表地抬眸和师兄对视。
“…………”
顾封一失声,不知道说。
桌边两人陷入无声。
“川行……”顾封小心翼翼地唤道。
顾川行垂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没事。抱歉,刚刚失态了”
“这种候说这个做。”顾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难道他还会因此责怪他吗?
太见外了!
顾川行却是低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师兄你会夹在中间纠结呢。”
“我纠结?”顾封把剑拍在桌上,“你们两个要是打起,我就把你们都打晕!反正你们两个加起也打不过我。”
这就是师兄的自信!
顾川行:……白感动了。
这个二愣子师兄!
“我们有好打的?”顾川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上一辈的事,而且,我爹和他爹都世了,我们两个孤不抱头痛哭就不错了,打?!”
他还不至迁怒到林歌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你这次找我也不全是为了让师尊救人,对吧?”顾封现在也回过味了。
顾川行转过头,看着对面陈墨的声音,笑着回道:“主要当然是为了师尊,这局棋,最重要一步的就是师尊的解药,我们这些人都可有可无。”
“他想拉我们陪葬?呵!想得美!”
儒雅的青年恣意而笑:“我非要让他亲眼看着,这个世界,只有他会死亡,而其他人都好好地活着!”
“……”顾封默默喝茶,看着他发泄。
等他平静下后。
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得的?天机阁边好像也不清楚这些事吧?”
“我说的啊!”
楼梯口传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