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皇帝会盛怒处死我,可他并未如此。
他命人将我带回庑房,更令太医来细心替我疗伤,保我性命。
我知道,他定有更深、更恶的谋算。他不会放过我。
漏夜时分,嘉妃提着食盒前来探我。
红木食盒里头搁着几道制作精美的膳食,还氤氲着腾腾热气。
那一瞬,我甚至还有些庆幸。
幸好,来了断我性命之人,并不是婉儿。
嘉妃将我当做她从前的恋人,与我喋喋不休了许多,可我一句也未听进去,我大口大口进着饭菜,只希望快些毒发身亡。
只有我死了,才能保婉儿周全。
我用毕饭菜后,嘉妃在一旁候着我毒发。她侯了许久,我仍毫发无损坐在原地。
我与她带着满目的惊疑对视一眼,门外李检催促着,她这才走了。
第二天一早,婉儿来庑房中寻我。
她让我替她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她与我说了许多,更在最后一刻,毫无保留的与我说出了她藏匿在心中多年的情感。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在她心里。
她哭了,我还笑她傻。
皇帝叫她来,定是为了取我性命,试探真假。我来不及问她毒物在何处,就见她从袖间取出一药丸来,一仰头服下。
我慌极了,她为何这般傻?
我拼命催促她将那毒物吐出来,我告诉她,她若身死,我必不独活。
好在,好在。
毒发之人是我。
胃中有压抑不住的翻涌之感,一口一口温热的血从喉头咔出。
而婉儿,她无事,毫发无损。
我发誓,这是我一生中,打心底里最欢愉的时刻。
我终于,同爹一样,在最紧要的时候,护住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一生,我能予她的并不多,也只能护她到这儿而已了。
我觉得不够,远远儿不够。
在我气力越来越弱,即将断气而去的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于府邸时的场景。
婉儿与我说,她母亲常在有人时叫大人老爷,无人时叫大人夫君,觉得有趣。
于是她说,以后有人时我叫你陵游哥哥,无人时我叫你夫君如何?
她说罢,当真唤了我一句夫君。
那么此生至此,我还有无憾事?
再没有了,原来早在那样早的时候,她已成了我的妻。
我是一个从不信玄妙之事的人,甚至连佛堂也未入过一次。
可此刻,我却希望世上当真有玄妙之事——我希望,人能有来世。
你可以不认得我,但我需得一眼认出你来。
我再没有顾虑,没有负担,丢掉那些自卑的情绪,可以勇敢牵起你的手,带你离去。
婉儿,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都愿相对你一人,两相永不生厌。
就像你我都喜欢的辛夷。
你瞧,此时正是辛夷盛开满树的季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