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清山已呆了一万年整。这一年，刚巧是长清山子弟下凡历练的年份。

这两年凡间很不安生，作乱的妖魔鬼怪不少。而神仙，便是要守护苍生，铲除这些妖魔鬼怪的。

我看着身边美出天际的某妖，扼腕叹息。心道若是能长成她这般模样，当个妖我也认了。

长清山的下凡历练一千年一次，却每每都因为我法力低微而被师父强行留在了长清山，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五个师兄出去，委实羡慕。

但现下我已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修为最高的宁浩已成了我手下败将，且我身边还有洛煊，师父已没什么理由拦我了。

师父总算答应了我下山，条件是必须带着洛煊，不能离她一步。

正合我意。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抄着手颠颠下山，后头跟了个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洛煊，前头是四个一路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把我当长清山弟子一员的师兄，我一路陪洛煊嘻笑打闹，自得其乐。

到了长清山下，出了禁制，我便化了个门，来到了阔别一月之久的凡间。

上次匆匆忙忙，只同她在凡间呆了两个时辰，现下倒是有了充裕的时间，能带她看看凡间这红尘风味了。

洛煊一路牵着我的手，掌心温热柔软。我心情颇好，拉了她的手蹦蹦跳跳，小孩子的活跃姿态尽显。

我向来随性，只仗着自己的小孩子身体胡作非为，纵使有时举动稍显幼稚，也不会有人怪我。

我们此番走的是一天凡间小道，从一个岔路口我同师兄们便分道扬镳了。

凡间的小道比之仙界的小道不同，少了些仙花仙草，多了些野花野草。应是才落过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泥土气息亦分外馥郁，素履踩在柔软的泥土上，沾了些许草屑。

我叼了根狗尾巴草，笑眯眯地拉着洛煊往前走着，闲适得很，倒是很衬这游历之名。

游历游历，当然是先游再历。虽说妖怪的内丹是难得的滋补之物，但这打打杀杀的活计我还真没多少兴趣。何况现下敢出来作妖的妖怪也在少数，这一趟还真不一定能碰上几个。运气的话，能收两个小鬼就够谢天谢地了。

何况，有个美人陪着聊聊天说说话勾搭勾搭培养下感情它不香吗？

我无所事事得心安理得。

洛煊一身红衣迤逦，清冷的眉目此刻柔波微荡，细嫩的手轻拢着我的小手，一路听着我叽叽喳喳，她偶尔应上几句，大多都是耐心地听着，洒下万顷和光。

我爱极了她这副模样，爱极了她眸子里只装了我一人的样子，爱极了她这副认真。明明是无关紧要的话，她却用心得可爱。

往后的千千万万个岁月，若是都能有她这般琴瑟与共，此生不复多求。

可惜我的舒坦日子还没过多久，便被个不识趣的生生打断了。

往前走了许久，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看见了我的四师兄孟蒲凡。

宁浩走了后，孟蒲凡便成了长清山同我最不对付的人。好巧不巧在此时撞见，我心情自然是不怎么美好。

何况他正提剑追着一个……一个……小孩子？

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年纪，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哭的很是凄惨。孟蒲凡甚没良心地提剑在后头冷笑：“我看你往哪跑！”

小女孩就地一滚，现出了原形。哦，原来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狐妖，正在苍翠的草丛中缩成一个雪白的团子，抱着尾巴瑟瑟发抖。

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跳将到小狐狸面前喝道：“住手！”

孟蒲凡一心追着妖怪，自然没注意旁边的我。见了我后吃了一惊，随即烦躁地挥了挥剑：“小野丫头一边去！别打扰师兄做事！”

洛煊眸光似剑，从我身后踱出来，立在我身前，慢慢抽出了醉月，目光阴寒冷冽。我有了底气，冷笑抱臂道：“师父说过，未害人的妖，不打，不杀。眼下这小妖才初初化形，哪能去害什么人？师兄可要查清楚，莫要冤枉了好妖，折了师父的规矩才是。”

孟蒲凡暴怒地哼了一声道：“我的事你少管！不就是杀只妖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它没做错事又如何？她是妖，她就该死！”

我眸中火焰暴起，刷地抽出飞羽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说我可以，扯上洛煊，不行！今日便是破了门规，我也定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孟蒲凡扫一眼站在我身旁的洛煊，阴冷笑道：“怎么，戳着你家那个的痛处了？呵，到底是妖啊，生下来就是个贱种，生下来就要为奴为婢，你对她再好又如何？改变的了她的贱命么？她到头来还不是要替你去死么？装什么姐妹情深啊，小小妖奴，也至于你如此么？我到要看看，她替你身死之日，你是个什么形容，哈哈哈哈……”

我再也气不过，眸中血海翻涌，飞羽凌空直直削向他胸口，他一动不动，目光讽刺地看了我。

关键时刻却是醉月出鞘将飞羽剑尖拨开，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旁的人低声道：“清陌，不可。”

“哈哈哈哈”孟蒲凡大笑几声讥讽道：“你敢杀我吗？你若是敢杀我，且不说我父亲玉华山掌门不会放过你，就是你最亲爱的师父，他也保不住你！”说罢看了我气的浑身发抖的模样，牵起一抹阴森的笑意道：“师兄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对那妖奴动什么真感情，你拼命袒护着她，她心里说不定还巴望着你死呢！妖这东西啊，骨子里就是脏的，改不了了！”说完，疯子般大笑两身扬长而去。

“洛煊！！！”我气得把剑一摔，少见地对她发了脾气：“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就算师父为这事将我逐出长清山了又如何？他今日这么说你，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我气的眼角发红，心里委屈至极。我气不过有人这般说我心上的珍宝，我气不过我视同整个天下的人被如此作践。每个字每个词，都像是刀刃插在心上一般，疼得我说不出话。

我的心上人被如此羞辱，我竟还不能替她出气，我白清陌真是枉在这世上活一遭了。

洛煊依旧死死握住我的手腕，眸中明灭不定，却是语气低缓道：“清陌，不可为这般的人，错了你本该走的路，不值得。”

“可我就是气不过他这样说你！”我委屈地扑入她怀中抽噎道：“你这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就是不能让他怎么说你！我气不过！”

洛煊身子一僵，缓缓搂住我的小小身子，慢慢蹲下身来，手掌捧住我的脸庞，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泪痕柔声道：“他说的，并不全无道理。我确实……”

“你闭嘴！”我捂住她檀口令她说不出话，气愤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谁都不行，就连你也不行！你再说，再说我就，我就……”

我气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洛煊无奈一笑，捏了捏我的脸道：“好，我不说了，你不气了，好不好？”

分明是哄孩子的语气。我闷闷不答，她自己接下了下去，语气却有些认真缓慢道：“清陌，神与妖毕竟有分别，这是你我不能改变的。妖……毕竟低神一等，旁人这么说，我没有办法。但，你能这般替我说话，我，我很开心……”说些轻轻将我按在她胸前环住我，在我耳边微声呢喃：“真的很开心……”

我眼眶子一下子水洗一般泛滥了。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我的心上人，她是世间心地最纯粹之人。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的好。

可为什么，上天待她如此不公呢？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