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同师父并打杂的逸尘便出发了。
距我从暮村回来，这是第三日。我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说实话，这趟门出的，我越想越奇怪。
但脚已迈出了长清山，我便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只得耷拉着脑袋随师父上了路。
师父一改平日里的随和亲切，难得地换上了副严肃的面孔令我一路不许多问，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虽说这乃是师徒之间的常理，但委实不符合我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想是这次事关重大，已不能听由我胡来了。
我听话地封上了自个能说的嘴巴。
逸尘倒是开心，他少有机会下山，一路逮着我问这问那，我心不在焉地一一应对，脑中却始终不解一个问题。
我是解了迷音阵，唯一算是和那幕后主使交过手的人，师父带上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个几乎没有什么法力的逸尘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奈何师父又不让我多问，我只得将疑惑吞进了肚子里。
随师父一路行云出了长清山十里之外，师父却下了云头，我们三人便到了地上。我正疑心师父为什么不走了，却忽然听得身后长清山铜钟长鸣十三下，浑厚钟声生生激荡，连带着附近的地面似乎都抖上了一抖，我听得这钟声只如当头一棒，轰地一声，头脑一片空白。
出事了！！！
长清山铜钟只在有紧急情况时才会鸣响，情况越危急，鸣数越多，十三下，已是最高的警戒状态。
这是……有人要来屠山！！！
我一下血都凉了，火急火燎地回头就要往长清山赶，却被师父一把拦住，我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师父。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男子此刻双目通红，如玉的面庞此刻冷冽似冰，从牙缝中低语出一句话：“小陌，为师嘱咐你的都忘了吗？一切听为师的安排！”
“可……可长清山出事了！！师父你不回去看看吗？！！”我急得就要挣脱师父的手，可哪里挣的开？
那一刻，我承认我最先想到的不是我从小长大的长清山，我最先想到的，是煊儿还在山上。
我当然平静不下来，煊儿有危险，让我如何还能听得进去师父的话？
可师父的手偏偏就像钳子一样，我如何都挣不开。师父见我一直挣扎，索性用了捆仙锁，将我个和逸尘捆了个结实。
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们下山这一趟，根本就不是为了查事！
师父抬手将滚烫的掌心贴在我后背，一股强大的气脉摄住了我，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后背源源不断地输入着真气，我动弹不得，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得绝望地眼睁睁看着师父将他体内真气传到我身上，徒劳地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师父他是要……
最后一刻，我还在欺骗着自己，兴许，师父只是想传输我一些功法，好让我回去应对呢？
可惜这一次，我没有猜中。
我到底还是太傻，到底，还是被师父卖了……
他给我的，分明是他体内所有真气啊！
传完了真气，师父身子一歪，却是吐出一口鲜血，苦笑一声，慢慢道：“小陌，早在你在暮村昏迷之时，我同那孽徒殊棣便交过手……我们打了平手。他在暮村炼的便是御鬼之术，那引魂符便是他炼鬼的最后一关，他说……三日之后，便要带着鬼兵来踏平长清山……长清山十里之内已被他下了禁制……是个……有进无出的死路……长清山的人，他一个都没打算放过……好在我在这两天已在长清山下布置了传送阵，不过，传送阵传送人数有限……只能……让你和逸尘先走……”
“那长清山几百号人哪？！！那师兄们哪？！！那……那洛煊……不可以！师父！你这是用整个长清山换我们这几条命啊！！师父你疯啦！！你不是最爱长清山的吗？！！你怎么忍心……忍心……还有煊儿，煊儿是你送我的，煊儿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没完！！！”说到激烈处我已泣不成声，声嘶力竭，拼了命地想挣开捆仙锁，没用……
师父苦苦一笑：“煊儿她本就该替你挡劫，整个长清山上下，也就她还能为你们拖一点时间……就当……她的宿命提早降临了回吧……至于长清山……我自然不忍心……但我也身受重伤，又中了他的邪毒，现下，无力回天……”
我这才发现他面色白的吓人，许是这两天一直都在硬撑才未让我发觉有什么异样……
一瞬间，天崩地裂。熟悉的世界轰然崩塌，我只想这是一个梦，师父要死了么？那个爱揉我头爱同我下棋会给我做桂花糕会给我晃秋千的人，他要死了么？
这是个梦啊！！！醒过来好不好？！！一定是梦……醒过来……
我自煊儿中毒后，第二次哭的这般失态。
师父身子微微踉跄，沙哑着嗓子道：“那毒……我撑了三天已是极限，现下，我将一身真气都传给你，但，我已无法……跟你们出去了……”
“我故霜一生坦荡，此生信仰本是为他人而活，为天下苍生而活，可我已经失去了太多……这一次，就让我自私一回，最后一回，哪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能守住你，也算值了……”
师父说这句话时，眼中砌了满目晶莹，他的眸子是极好看的，灰色水晶一般，烟雨雾霭朦胧，但此刻却如决堤的潮，蓄满了汹涌的泪。
却是我此生见过最深切的痛楚哀凉。
心痛的无法呼吸，只在冥冥中听到一个声音，喟叹道：“你是她的孩子啊，她我未能救下，若连你都守不住了，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她……罢了，就当是我故霜最后自私了这一回，用整个长清山和我这条命，换你和逸尘一条生路罢……”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一缕风，一缕云，很容易地就散了，碎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我师父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你是轩辕烨的女儿，是唯一的，轩辕后人……”
可为什么，那个声音没了？为什么我听不到了？
我是谁？重要么？为什么，要用整个长清山和师父和煊儿，换我这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