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安宁。”白尧棠忽然出声，看入他的眼底，“他希望你此生不要走上我们曾走过的路，希望你不争世事、逍遥此生。”

冉星尘有一瞬的失神：“我父亲……”回忆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却终究错过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偏偏不能报。父亲临行前留书给我，让我淡忘此仇，否则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可为人子，何能忘怀？”

白臻看了眼父亲，忍不住苦笑：“为人父，自然希望儿女不会为仇蒙目。可为人子，如何可以安心？父债子偿，谁都逃不掉。”

白尧棠如何不懂他们心中苦楚？可他能做的，唯有摇头笑笑：“明知逃不掉，何必自欺欺人？我们不是不让你们复仇，而是因为这仇报不了。”

二人微怔，对视之后心中明了，便不做言语。

白尧棠看着远处，微微眯目：“这世间万物，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彼此混杂，彼此牵连。可仇恨，就一定要将这一切分出一个黑白。如何选择，都是错的。”

白臻道：“错与错之间，总也有轻重之分。”

白尧棠看着儿子，笑了：“用注定失败的一场复仇，换一个为亡者讨回几分公道的自欺，孰轻孰重？”

白臻无言以对。

冉星尘却在这片刻思索之后出声：“注定失败的复仇，失败的结果也会重得无法承担。父亲的话，我从来没想过拂逆，但我实在不甘心为了一无所知的危险而无所作为。”

白尧棠笑了笑：“你们想知道的，今后会有人告诉你们的。”

“可温大哥为何还在复仇？”白臻少有的执拗，看着眼前的屋舍青砖，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在这里徘徊过一次又一次的人心中怀着多少的仇恨与执念。

那个人甚至可以为了残羽门放弃自己的人生，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放弃……他的傲骨与尊严，放弃他曾经苦苦坚守的一切。

所为的，难道不是“仇恨”二字吗？

白尧棠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曾经是为了仇恨，如今不是。如果你好奇，过些日子应该会见到他，你可以问他。我想，这件事他应该不会知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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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烛光随着咳声摇曳几下，恢复平静。掩唇的手帕被它的主人随手丢到桌子上，沾染了几丝鲜血。

手帕的旁边摊开了一只布囊，上面潦草摆放的银针针尖染血，足有近二十根。

烛光映照着咳血之后有血色尽褪的面颊，令这小小的屋子多了几分诡异。

“我说，你咳成这样，不会死吧？”

桌前的人平复了并不剧烈的喘息，起身准备去倒盏茶喝，却听窗户忽然打开，又迅速落下，屋中多出的一人揶揄着出声。

“还好。”温纨动作并未停顿，倒了热水试了温度便大口吞咽入腹，喝完才慢悠悠的回答他，“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这么轻易的死了能甘心吗？”

南城看看地上染血的布条，又看看温纨大开的衣襟：“看起来血流得不多，是内伤？”

温纨低头看了眼简单包扎的肩膀和胸口：“毕竟有千金一盒的良药敷着，养了几日若不见好，岂不是有负萧师叔神医之名？”

南城抱臂靠在墙上：“是你温大少爷腰缠万贯，还是萧谷主不近人情——怎么几盒金创药还要收你千金？”

温纨淡淡瞥他一眼：“是我一次拿了太多，于心不安。”

南城歪头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布囊：“你真无大碍吗？烛曳深知吴钩如今全靠你维持，杀你一人便是断吴钩生路。若你那师叔真把你卖了，烛曳就是多派一倍人手也要确保万无一失。咱们吴钩算上我，这次才来了四十余人。几日之后从分舵能再调二三十人已是最多，而烛曳……”

“闭嘴吧。”温纨把茶盏随手放下，披了件长衫靠墙坐下，有些疲惫的抬手按住眉梢，“我说了我必胜，就不会输。我肩上担着的不止一个吴钩，所以我比你还要在乎我的这条命。”

南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这几日我一直跟着你去残羽门，看着你把那些冰凉的东西擦拭干净，在石阶前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除了折磨自己，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温纨并不意外，依旧慢慢揉着作痛的额头：“我需要冷静冷静。”他抬头，看着微怔的南城，加上一句解释：“跪在那里，想一想过去的三十余年，什么能舍，什么能忍，什么尚未完成。我还能做的，比我想做的少了太多。”

南城心中猛地刺痛，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温纨闭上眼，微微仰头靠在墙上，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疲惫或是失落：“你要是不想走，你左手边有床。要是想走，请便吧，我睡会儿。”

南城问道：“你累了？”

“没累。”

南城皱眉：“你累了。”

温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没有，困了而已。”

南城冷哼一声，语气有几分不善：“你就说句你累了能怎样？”

温纨闭着眼摆摆手，表露了自己的不耐烦，这次连话也懒得说。

南城耸耸肩：“行吧，那我明日再来。”抬手将身后的窗户退开，翻身越下。来无影，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