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言将茶盏递给他,示意自己不喝了:“残羽灭门之后所有人便在江湖上一夜除名,夏大哥虽然留在枯木谷,可连我都从未在老师那里见到过夏蝉,你自然也是。如果你是在十年前见过残羽门的人,那你在轻风宫中可以见到的非正道之人不仅是残羽门,还有可能是唐门。”
冉浩煵皱眉想了一会儿,如实道:“我记不清了。”
“可能只是比较像哪个人吧。”赵卿言垂眸,言语间有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要是友非敌,他是何身份都无关紧要。”
江无颜随口笑问:“你便这么相信他是友非敌?”
赵卿言笑了笑,手指勾起玉佩翻动了一下:“其实无所谓信与不信,坚信的人也许不忍告知真相,不信的人反而利用起来无所顾忌。”
江无颜道:“其实他还是可信的,至少不会刻意害你。”
“他有家人,大学士也有。”
很轻,很温柔,很云淡风轻的声音。看得出,他有些倦,却依旧将一切看得清楚。
江无颜缓缓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尝不出滋味的茶咽下之后,他问:“为了亲人选择背叛,你会选择原谅吗?”
赵卿言抬起头,却是看向远处的雪,墨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我没有怨恨的理由,更没有原谅的资格。他们只是为了故人所托,我如何忍心他们因我再受丧亲之痛?”
江无颜道:“我越来越看不清你心中的善与恶了。”
赵卿言这次认真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的善与恶,不是和你很像吗?”
江无颜反问:“怎么说?”
“凡是能忍的,一贯无心计较。”赵卿言回答,“仅仅是懒得计较而已,所以对所有的杀戮和绝望,都能漠然旁观,不为所动。而真正憎恶却要死死忍耐的……十年不晚。”
视人命如草芥,也许不止代表着杀戮,或许还代表着漠视。
以他们的身份,杀一个人何其容易?为杀一个人而动杀心,何等麻烦?
赵卿言与江无颜都属于对事事都考虑极多的人,因此也更加厌恶习惯使然所带来的多余思虑。
江无颜失笑。为那一句轻描淡写的“懒得计较”而笑。
“这里的梅花没人照料,花都谢了。”赵卿言微微仰起头,靠在石柱上偏过头看着雪中枯树一般的那一排梅花树,“往年都用心在想除夕给萦儿的礼物,今年却是第一次……一点提不起兴致。”
江无颜沉默了一下:“只要是你送她的东西,她就一定会喜欢。”
微偏着头的姿势,令赵卿言的神情显得有几分无助、几分萧索,但他眼中却不曾有过什么情绪:“曾经我也与萦儿一般,开心的等待着哪个人来找我,给我送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只要待在皇叔皇兄身边,我就无比安心,从不想天塌地陷,不惧岁月枯荣。我以为我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求,就可以……”
忽然止住了声音,片刻后又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样开心的萦儿。我不敢想,那般天真爱笑的她,可否会有一日与我沦落到同样的境地?”
江无颜只能回答:“她对你全心相托,此心应不无改变。只要有你在,就至少有一个会全心全意将她护在怀里的兄长。”
看着雪景的人没有回应他的话,似是看得痴了,又似倦了,不愿再去思考更多的将来。
江无颜见他的脸色比刚见他时还要苍白了几分,从旁端了之前喝了半盏的茶水,用内力热了,起身递向他。
“江无颜。”茶盏递到赵卿言面前时,他抬手接了,捧在掌心,垂眸看着,慢慢念了一遍江无颜的名字。
同辈之间连名带姓的称呼实在算不上尊敬,赵卿言生在王府,自然对这些礼节更重视几分。可他对江无颜和吕泣的称呼,一贯是连名带姓一起叫的。从不只叫他们的名,或者唤他们的江湖称号。
便如除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人以“云墨”称呼赵卿言一般。
除却亲人,极少有人会不在意赵卿言的身份,以字相称。除了他们,极少有人可以让赵卿言放下戒备与时刻遵守的礼节,随意称呼。
听到他叫自己,江无颜随意“嗯”了一声,问他:“怎么?”
赵卿言看着自己喝剩的半盏茶冒着热气,轻轻笑了:“幸好还有你们。”
从侧面看去,他的睫毛分外长,长廊边缘洒下零星的光点,此时仔细看去,才看到他发尖眼角都落上了些许。肤色白得如玉,也如雪。不是往常的安静易碎,而是一种马上就要随那些光点散去的感觉。
毕竟贵为亲王,又才大婚几日,再寻常的装扮也比往日所见要华丽得多。
听到那轻声喃语的一瞬,江无颜忽然失神。他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本该再熟悉不过的人,不知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