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愚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冉浩煵手中出现一柄长剑，下一刻人已经到了眼前，剑锋直奔咽喉便来。

“你不是来真的吧？”唐笑愚连忙退后一步，袖中各滑出一把短刀，将紧接着刺来的第二剑挡住，连退三步，“你不让他退下，我就用母蛊了啊？”

江无颜从旁道：“若是我一同出手，在你动用母蛊之前，我就能挑了你的母蛊。莫忘了，你只能对一个人输送内力。但只要你催动内力，我就能感觉到你的母蛊在哪里。”

他的语速并不快，几句话说完，冉浩煵已与唐笑愚过了十余招。冉浩煵只出了五成力，唐笑愚虽然应付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必全力以赴。分寸在哪里，两人都把握得住。

“我此来是有要事要与你商量。”唐笑愚又接了几招，抽身退开，淡淡出声。

赵卿言见冉浩煵询问的看向自己，便点点头，任由唐笑愚走到自己面前才问道：“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冒险？”

唐笑愚道：“我要回唐门。”

赵卿言一怔，然后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去以死谢罪？”

他本就是打趣一句，没想到唐笑愚竟然点了点头：“今后的江湖已经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我也不想再为了一个什么都等不到的傀儡宫继续耗费心力。此去唐门，生死难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卿言眸色深了几分：“你自己都不在意的结局，又来问我什么？”

唐笑愚微微眯眸，然后问道：“三年前我让你考虑的事情，你决定了吗？”

“你觉得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赵卿言笑笑，笑容有几分自嘲，“机关也好，毒术也好，你另寻他人吧。”

唐笑愚提醒：“木马侯府的藏书如今全部移到了这里，他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婿。那些藏书，你能忍住一眼不看吗？”

赵卿言静静看了他片刻：“机关术有多么难，你比我更清楚。我所有的，不过是一点天赋和一点兴趣而已。看到机关术强大起来，再次回到当年的巅峰，这是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可我，连你们可为机关术所舍弃的万之一二，我也舍弃不了。”

唐笑愚道：“没有人要求你舍弃什么，我只希望你尽你所能尽的全力而已。”

赵卿言轻笑：“唐门、傀儡宫、木马侯府，它们为何强？是因为代代有人为了机关术呕心沥血，为了一派生死荣辱而不惜一切。你姓唐，他们姓莫，还有人姓木。”

他不待唐笑愚答话，继续说了下去：“唐门只是赐予你一个姓氏，你便至死也想回家看看。莫宫主本也不姓莫，他却为傀儡宫流尽了自己每一滴血。没有血脉尚且如此，那我呢？为了这个姓氏，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我曾经之所以为所欲为，是因为我与天子为叔侄。如今、以后，我与天子是君臣。”

唐笑愚道：“你只是需要为你的姓氏而尽忠，不需为你的姓氏处处委曲求全。”

赵卿言竖起两根食指，缓缓交叉：“十年，这是我仅余的十年，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重病而一命呜呼的十年。换作你，是用这些时间去还债，还是用它们求一份在世上存在过的了然无憾？”

唐笑愚闻言看向江无颜，甚至看了温纨一眼，最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赵卿言眼中：“你还不完的。”

赵卿言微微勾唇，几分自嘲几分挖苦：“左不过与你一般，最后以死谢罪。”

“我都不知道该可怜你，还是该可怜我自己。”唐笑愚闻言倒是少有的沉默，语气也是罕见的认真，甚至叹息了一声，“你临死之前以死谢罪，早死了几天也算了了一份债。我是活得够多了，但不寻死还能多活二三十年。算来算去……”

江无颜从旁提醒：“再过五年母蛊反噬，你就成了疯子。”

赵卿言动动胳膊，整理了一下衣袖：“我不曾亡命天涯，不曾食不果腹，不曾无家可归，亦不曾品尝过一日潦倒屈辱的滋味。比起你，我岂不是每一日都活得再好不过？死便死得早些，有什么值得你可怜？”

看着王府最偏僻的一角，白玉砌成的长廊，巧夺天工的花纹，还有花费两三刻时间才能搬来的木炭在火炉里烧着。

披在赵卿言身上的狐裘是用天山山巅猎下的雪狐制成的，雪花落于毛尖久久不化，不湿毛根，积雪即落。披在身上身处严冬亦不觉冰寒，可抵三五件寻常狐裘暖和。只这一件之价，足可抵过这汴梁城中一栋稍偏的府邸。

又或是赵卿言腰间寻常装饰的一块玉佩，颜色通透，纯而无瑕，镂空刻了比翼鸟的图案。玉石珍贵，工匠用心，自然价值百金。可这几日宾客不断，送来的贺礼光是礼单就要装满几箱。君子如玉，又值大婚，如此寓意的玉佩想来数不胜数，如此成色也绝不在少数。

不说其他，也许只是为个寓意，带在身上随意把玩几日便收入库中再不拿出的玉佩，也是唐笑愚如今掏空家底，也买不起三个的。

念及此处，唐笑愚忍不住笑了起来：“贫富贵贱，王侯乞儿，是天生便已注定的。有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望不到你的开始，而有些人的毕生所求，便是你一念之间的唾手可得。”

赵卿言看看自己的手，微微攥拳：“我始终庆幸我的出身。尽管我所不能为的事依旧数之不尽，可我终究比很多人都少了更多的不得已。”

唐笑愚静静等着他，直到他再一次抬起眼，才问他：“半年之后，若我已无命在，你可否为我做一件不会令你太过为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