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纾华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在月光的映照下甚至多了几分冷漠。
傅冉望着她半晌,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先送他回去,你晚些再回宫。”
“妾身恭送殿下。”
目送着那人将沈以昭带走,又是一阵窸窣声后。
“想来许侧妃是在坤晴宫中陪着皇后娘娘。浣心,去接你家主子吧。”傅冉的声音远远传来,“乔诫,送少将军回府。”
“是!”
听得一众人的声音远了,御花园内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许纾华松了口气,便见浣心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侧妃,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她握了握浣心的手,目光朝着傅冉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复又垂下眼帘。
许纾华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告诉浣心,亦像是在告诉自己:“没事了,回宫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恩!”
李卯跟在主子后头,明显觉着今晚比往常更冷了几分。
“太子殿下,夜深了,您是要去哪儿歇息?”
早些时候傅冉便吩咐过说今晚要宿在湛芳殿,可方才闹了那么一通,虽是将乔诫他们糊弄了过去,李卯却是心知肚明的。
故而这会儿才要问问太子是否已改变了主意,要留宿在别的寝殿。
眼下傅冉的脚步一顿。
方才从鼎纷殿的宴厅出来,他便下意识地往湛芳殿的方向走去,倒还是李卯的话提醒了他。
这会儿再往前走个几步便是许纾华的湛芳殿了,他忽然犹豫起来。
从知晓沈以纭入宫的日子之后,许纾华便开始变得奇怪。从前她那样黏着他,一口一个“殿下”喊得人骨头都跟着麻酥酥的,可近几日却是已有许久不曾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傍晚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吃醋赌气,便打算今晚宿在湛芳殿将人好好哄一哄。
可转头他就在御花园撞到了许纾华在跟沈以昭私会!
亏他还想着要去哄人,都是白搭!
傅冉越想越气,干脆快步越过了湛芳殿,“当然是要去凝云殿陪孤的新侧妃。”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许纾华洁身自好。
“是。”李卯应着,便随主子朝凝云殿而去。
一进大门,便隐约有着一股子熟悉之感。
傅冉不由皱眉,进屋的步子都变得缓慢。
在他看来,沈以纭本就是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能挑起他多大的兴致?
不过是过来揭了盖头,日后再好好对她,也算是不曾辜负沈家父子的嘱托。
这般想着,他推开门进了喜房。
床上坐着一袭嫣红色喜袍的女子,以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遮面,紧张地等着他过去。
傅冉恍惚了一下,仿佛半年前走进湛芳殿时也是这番景象。
妾室不得穿大红色,那日许纾华的喜服亦是这般。
傅冉的眉头深锁,快步走过去揭下了盖头。
床上坐着的人儿缓缓抬起头来,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化着精致的妆,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合。
“殿下,妾身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沈以纭的模样在翡京的贵女圈子中也尚且算的上是翘楚了,可他这会儿怎么看着都觉得不顺眼。
心中只有一句话:同纾儿相处差远了。
可他既然来了,也断然没有再回过头去找许纾华的道理。
太子干脆咬了咬牙,张开双臂示意沈以纭为自己宽衣。
可谁知这小丫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见他张开手臂,还以为是要抱她,顺势便环住他的腰,倚在了他的怀里,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句:“殿下……”
傅冉深知自己向来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可如今面对着眼前的沈以纭,他却频频念起许纾华的好来,生生将那人在御花园“私会”外男之事给抛在了脑后。
沈以纭见他僵着身子不曾抱住自己,忍不住有些尴尬,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朝着傅冉眨了眨,“殿下可是不喜欢妾身这样?”
傅冉绷着脸色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许是想起了出嫁前嬷嬷们教的那些东西,沈以纭复又踮起脚来想要环住傅禹的脖颈。
奈何这人太高,她也只能作罢,红着小脸又悻悻地垂下头去,目光盯着他身上的某处发怔。
“听闻初夜会很疼……”小姑娘通红着脸颊咬了咬嘴唇,小手紧紧抓着傅冉胸前的衣襟,“殿下可否轻一些?妾身……怕疼。”
“……”
傅冉终是忍无可忍,将沈以纭从怀里扯了出去。
“纭儿,你还小,此事不急。”他说着已然将手里的喜帕扔到了桌上,转身就走。
“孤想起来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你早些休息吧,不必等孤了。”
“殿下!”
眼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凝云殿,脚步飞快得如同逃一般,沈以纭气得将发上的凤冠都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她娇俏的小脸都被气得通红,恨恨咬着牙,“肯定是那个许纾华,明日我便要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
李卯本以为主子今日便不会再出凝云殿,谁知他才站了没一刻钟,便见傅冉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李卯,回宸昀殿!”
李卯怔了一下,心想着主子这洞房得忒快了些,嘴上却也应着,随傅冉飞快地朝着宸昀殿的方向而去。
只是到了宸昀殿,傅冉仍旧气势汹汹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往那边走便只有湛芳殿了。
李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忧心。
看来他家主子这回怕是对许侧妃动了真情了……
而彼时的湛芳殿内灯火通明。
浣心伺候着许纾华濯洗过后,端着水盆出了屋里。
不过匆匆一瞥,她竟见着门口站了人,那身影她自然也是熟悉的,便赶忙回去禀报。
“侧妃,方才奴婢去外面给您换水,却瞧见了太子殿下!”
正坐在榻上捧着一方素帕刺绣的许纾华却并不惊讶,只垂着眼将针穿过手帕,带着丝线一起,留下精细的一小段裸露在上面。
“可是站在门口张望,却又不进来?”她淡淡说道。
浣心忍不住惊讶,“您如何猜到的!”
许纾华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
见主子在忙,浣心便也不再叨扰,乖乖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她中途又出去了一趟,见那人的身影仍旧伫立在那儿,回来忍不住便问道:“侧妃,奴婢瞧着殿下还等在门口。夜已深了,可要将人请进来?”
许纾华没急着说话,默默地落下最后一针,一朵海棠便在那方素净的手帕上栩栩如生。
她仔细打量一番,觉得甚是满意,又将东西妥帖地收了起来,这才撩起眼皮去看浣心。
“你去看看人还在不在,若是在便请进来吧。若是不在……”
“若是不在,该当如何?”那人的声音冷不丁响在屏风后头,许纾华倒也没多意外,只淡淡地哼了一声,站起身走至床边。
“若是不在便不在了。总不能扰了太子殿下的一刻春宵。”她这么说着在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话里话外却带了刻意又十足的酸味儿。
毕竟冷得多了,也该再捂一捂。欲擒故纵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傅冉自然着了她的道,这会儿再绷不住,沉着脸色走进屋里,“事到如今你竟没半点羞愧之心?”
听得外面的风声刮过,床边的帘帐都跟着晃了晃。
许纾华的声音微冷,似乎还带着颤。
“羞愧……说到底都是太子殿下对妾身的猜忌跟怀疑。”她忽地笑了一声,苦涩又嘲讽,“是殿下觉得妾身错了,觉得妾身行为放荡不知检点,可那些事情妾身并没做过。”
“殿下分明说过会对妾身好,如今还不是平白无故地将人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她说着便哽咽了,抬手默默抹着眼泪不再去看那人,“早知那誓言作不得数,我又何苦……”
“纾儿……”傅冉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许纾华一落泪,他的心便跟着一起揪着疼。他看不得她落泪,看不得她伤心,这会儿忍不住便要过去抱一抱她。
许纾华不曾拒绝,埋头在那人怀里轻声啜泣着。
傅冉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脊背,终还是妥协在她的泪水中。
“纾儿,你知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许纾华只管哭,也不再说别的,连带着肩膀都在他怀里轻颤。
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和男人低沉又温柔的哄……
直至夜半,屋里总算静了下来,帘帐内暧昧的气氛尚未褪去,呼吸之间依旧灼热滚烫。
傅冉的吻落在她肩上的那道细长的疤。
“我会找到最好的药替你抹平这道疤。”他低声说着将人搂进怀里。
许纾华却摇了摇头,温声软语,“不要。”
“这疤既是为殿下留的,那妾身便要一直留着它。妾身甘愿。”
那人没再坚持,只默了片刻,唤了一句她的名字:“纾儿。”
“恩。”
他在她额上轻吻,“为我生个孩子吧。无论男女都好,只要是我们的。”
许纾华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在夜色之中摸索着去亲他的嘴唇。
“那殿下可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啧。”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翻身将她圈在了怀里,“纾儿这话是在埋怨孤刚刚不够努力?”
许纾华抵着那人的胸膛,又娇又羞地唤了一声,“殿下,妾身没有……”
窗外的风又是一阵阵拂过,屋内的涟漪亦是不曾停歇,合着那深沉的夜色,让暧昧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中秋这几日免了众臣的上朝,傅冉自然也不用起得过早。
听闻沈以纭来湛芳殿请安的时候,床上的两人方才悠悠转醒。
乔诫一早便去了护卫营,李卯昨晚又被傅冉支回了宸昀殿,这会儿眼瞧着院里并没有太子的人,沈以纭这位以正妃规制娶进来的侧妃腰杆都跟着变得挺拔。
昨晚她还想着傅冉不曾留宿凝云殿定是来了这里,可一早便听闻有人见着李卯在宸昀殿,这会儿又没有宸昀殿的人候在这儿,想来太子昨晚并没宠幸许纾华。
看来这所谓的得宠也不过如此。
她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底气。
“纭儿来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她扬声在外面说了这么一句,想要进屋却被浣心给拦下。
“沈侧妃既是来请安的,便在此稍候吧。我家侧妃若是收拾妥当,自然会叫您进去。”自家主子受宠,浣心的底气自然也是十足的。
沈以纭悻悻地抿了抿嘴,“好,那本宫便在这儿等着。”
过了不知有多久,久到沈以纭已然开始怀疑许纾华是在故意刁难她,总算见浣心又出来请人。
“沈侧妃久等了,我家侧妃有请。”
沈以纭提了裙摆,那副傲劲儿都摆在了脸上。
“本以为姐姐天生丽质倒也不用过多地施加粉黛,如今看起来也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差不了多少!不过想来也定是美艳绝伦的,只是别被皱纹给毁了才好。”
她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许纾华的年岁,可两人分明也不过是差了两年,竟是被她夸张至此。
许纾华在屋里听着都不由得失笑。
她朝着屏风后瞥了一眼,便见沈以纭已然进了屋来。
“妾身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朝她盈盈地行了一礼。
许纾华也起身回礼,“纭儿妹妹别来无恙。”
“劳姐姐挂心,自然是无恙的。”沈以纭说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不然也不能风风光光地以正妃规制入宫了。”
她说着还不忘朝提一嘴许纾华,“说来也是要感谢姐姐,若非姐姐替妾身准备这样盛大的婚礼,妾身一个侧妃怕是只能连夜被轿子抬入东宫了。”
“……”
这小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真真往人的心上扎。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却没有一句话中听。
许纾华不由拧了拧眉头。
她本意是不想让沈以昭的妹妹入东宫,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嫁到哪儿都比入这深宫后院要强。
可沈以纭仗着自己年幼,手段又实在忒下三滥了些,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她自然也不介意替自己的丈夫好好管教一下新来的妾室。
她笑了一声,“妹妹这可是谢错人了。你该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才是。若非皇后娘娘要为陛下的病气冲喜,想来妹妹应该还能在宫外多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这言外之意便是皇帝眼下正病重,沈以纭这般巴巴地说这些话是对皇帝的不尊敬,亦是对皇后的不尊敬。
许纾华若是将她这些话告上去,管她以什么身份规制娶进来的,都少不了要严惩一番再扔出宫去。
沈以纭虽是骄纵了些,可到底还没傻到听不懂人话的份上,这会儿悻悻地闭了嘴。
许纾华见她总算是消停了,这才站起身来垂眸看她,“今日你本该去请安的是太子妃,奈何太子妃如今身子不好,在鸾秀殿闭门不见。”
许纾华说着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东宫里有东宫里的规矩,沈侧妃若是还依仗着母家摆出你沈二小姐的架子,我倒也不介意多教一教你该如何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又能免得步太子妃的后尘。
眼下她话说得很轻,语气里却透着十足的狠劲儿,听得沈以纭脊背都冒了冷汗。
只是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懂什么,更何况还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
沈以纭虽是心里害怕,却倔强地不愿在面上表现出来,只颤巍巍地反驳道:“你……你我不过都只是侧妃,平起平坐。即便是有人来教我规矩也应当是太子妃来,你不过是暂代太子妃打理东宫而已,倒……倒也不必这般作威作福!”
“那你今日来闹这一番,又算不算得上是作威作福?”傅冉的声音冷不丁从里间传来,惹得沈以纭身子猛地一僵,颤巍巍地抬起眼来。
“太、太子殿下……”
傅冉冷笑一声,走到跟前垂下眼睨着她,“张口闭口皆是以正妃规制入宫。若非你是沈将军的女儿,阿昭的妹妹,你以为凭你那幼稚的手段,能进得了东宫。”
“殿下莫要动气。”许纾华弯了弯眉眼,过去挽住傅冉的手臂,“殿下不是说好了不出来么,瞧这都给纭儿妹妹吓到了。”
她说着瞥了浣心一眼,示意她将沈以纭给扶起来。
浣心会意,伸手去扶,却被人给躲开。
“殿下,妾身没有!妾身不过是来给许侧妃请安……是她先威胁妾身,说要教妾身规矩……”沈以纭委屈地跪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可这种手段看多了,总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有些人做起来楚楚可怜,而有些人只能是东施效颦罢了。
眼下傅冉拧着眉头,对地上跪着的那人丝毫没有半分的心疼。
他冷眼看着沈以纭,沉声开口:“确实是该教一教你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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