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不是二十一世纪,天天要跟万恶的九九六作斗争,顾婉蕴能做到午休加个班已经是给楚毓面子了。
可顾婉蕴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屋里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张甜甜看了眼正咂着舌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的于枫,又看看埋头整理的顾婉蕴,吸了口气有些担忧的开了口。
“婉蕴,这怎么说也是部长喊你,你就这么不去会不会有事啊。”
“会有事吗?”顾婉蕴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了看于枫,疑惑道:“可是我这几天的确很忙啊,之前牛政委给我们开会不是还说,一定要以工作为先吗?”
“这倒是不错。”于枫怔怔点点头,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担心的开了口。
“顾同志你才刚步入工作不久,有些事情上可能还没有领悟透彻,比如上下级之间……咳咳,你别怪我多嘴,但白部长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我明白于枫同志是好心提点我。”顾婉蕴笑笑,“不过我也并没有打算跟白部长相处的,他身为部长,一定能理解同志们的想法的。”
“而且于枫同志,我是真的忙不开,你看这桌上的东西都快堆成山了,你就帮我给白部长说一声,多谢你了。”
顾婉蕴一边说着,手上把刚总结过的一叠发。票用皮筋捆了一捆扔到了旁边去。
于枫见她执意如此,而且是真的忙的抹不开手,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等于枫走后,顾婉蕴立刻抬头看了看正要说话的张甜甜,提前截住了她的问话。
“甜甜你就别担心了,我觉得有时间操心那个不着四六游手好闲的白部长,还不如赶紧多整理一下手里的发票。”
张甜甜一听就乐了,“白部长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不得气成什么样呢。”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没说错,一方面想让人尊重他,一方面又什么也不做,这种人理会他干什么。”
而且顾婉蕴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有想过要跟这个白部长多接触。
之所以选择面试进军区,只是为了暂时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而已。
这里虽然工作体面,但她可不想一辈子窝在办公室里当个会计,况且还没有编制,随时有可能被辞退,连个保障都没有。
等国家恢复了高考,她就直接考大学去,如果能有机会,她还准备投资改革后的私营毛纺厂。
总而言之,她实在没有必要讨好一个整天连面都见不上的白部长。
……
“白部长,我刚去财务处看了,顾同志现在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工作,午休时间都用来加班了,她现在实在没时间,不过她说了,您这么深明大义,一定可以理解她。”
于枫尽力的替顾婉蕴遮掩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白部长的脸色。
“她都没怎么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深明大义能理解她?”
于枫擦擦脑门上的汗:“这……白部长您要是实在……”
“一定是上次例会,她从我英武的外表就看出来我是个靠谱的人。”白树鸣打断于枫的话,洋洋得意的挺了挺啤酒肚子。
于枫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却忍不住笑开了花。
白树鸣三十多了,前几年老婆因病去世后,一直在外相亲,却没一个女同志能看上他的。
“可不是嘛白部长,您一瞧就是当领导的料子。”
白树鸣也笑了起来,满意的让于枫先回去,自己改天再找顾婉蕴。
砖窑厂外,顾丽丹挎着食盒就要进门。
“等一等。”
顾丽丹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同志,我是来找吴军宝的,他是我男人,我来给他送饭。”
看门的同志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已经来了几天了嘛。”
顾丽丹笑了出来,“是我,那我先进去了。”
“诶!不行!”看门的同志连忙拦在了顾丽丹的面前,蹙眉道:“是这样的,有人举报你因为私事影响同志们正常的工作,我们这可是国营的砖窑厂,你耽误我们就是耽误国家创收,今天你不能再进去了。”
顾丽丹脸立即红了,“是谁举报我的?吴军宝吗?”
“这我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反正你还是快回去吧。”
看门的同志态度坚决,死盯着顾丽丹,就是不让她进门。
顾丽丹站了许久,最终愁眉苦脸的蹲到了厂外的小路上。
这条路只要工人们下班,就一定要经过,她今天再堵一次吴军宝说说好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晌午的太阳升到了正空中。
顾丽丹的脚蹲的麻了,就直接坐到了旁边的红砖上,之后坐的屁股又疼了,就起来走两步。
“我说女同志,你干嘛非要在这儿等你男人。”
就这么等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看门同志从里面出来开门,看见顾丽丹仍旧在这里,忍不住问道。
顾丽丹尴尬的笑笑,“我,我等他,等他。”
“可是吴军宝今天压根没来上班啊。”他疑惑的挠挠头,在签到表上翻了翻,随后在顾丽丹诧异的眼神中,再次确认的点点头,“没错,他的确没有来,应该是请假了。”
等了三个多钟头的顾丽丹傻眼了,她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
吴军宝不来厂里,难道还在农村老家住着?
顾丽丹带着困惑回到了家属院。
回家前,顾丽丹先拐到了邻居家,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孩子的哭声。
顾丽丹连忙走进去,结果屋里只有邻居家的孩子在哭闹着不吃饭。
“丽丹回来了。”
邻居大妈一边将孩子抱起来哄着,一边拿看笑话的目光打量着顾丽丹。
“嗯,我家晓亮呢?”
“哦,吴军宝今天回来了,他见孩子在我这儿,就直接给抱走了,咳咳,他是孩子亲爹呢,我总不好不给不是。”
顾丽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惊喜的问道:“君宝回来了?”
邻居肯定得点点头,“那还能有假,我总不能让孩子给个陌生人不是。”
顾丽丹一听,立即眉开眼笑松了口气,“行,那多谢了,我这就回家给他们做中午饭。”
看着顾丽丹转身离去的背影,邻居大姐露出了可怜的目光。
随后,顾丽丹看到自己家门外那把锁链后,彻底傻了。
“咣当”一声,饭盒被掉在了地上。
好半天过去,顾丽丹脸色涨红,几天来的委屈彻底爆发了出来,眼泪稀里哗啦的就往下掉。
她印象中的吴军宝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怎么都不可能做的这么绝情绝义。
可眼下,他吴军宝这是铁了心要离婚。
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没有家,没有孩子,更没有男人了。
顾丽丹越想越难过,瘫倒在家门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结婚这么多年,这个家我也付出了不少,凭什么偷我的孩子!凭什么不让我进家!”
“呜呜呜呜……”
家属院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吴军宝家里的事情,这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安慰顾丽丹,都各自躲在屋里透过窗户看热闹。
吴晓亮也是吴军宝的孩子,怎么都谈不上‘偷’字。
况且大家平日里是邻居,都知道吴军宝的秉性不坏,要不是顾丽丹真把吴军宝逼上了绝路,吴军宝也不至于想到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至于顾丽丹对这个家的付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除了做饭,吴军宝连家务活都不舍得让顾丽丹做,都是他下班后再回来做。
“丽丹啊,你别哭了,这都吵着孩子了,君宝好像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你要不还是拿着先回娘家吧。”
“是啊,吴军宝到现在还能想着给你把东西收拾了,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就不要再逼他了。”
顾丽丹泪眼模糊看着门外的一个麻袋,抬手翻了翻后,自己的全部东西,也不过只是几件衣服一盒雪花膏,还有当年结婚时,吴军宝曾送给她的一块家传银元。
顾丽丹拿出银元,吸溜着鼻涕,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赶忙放到了耳朵边。
轻轻的回声立即在顾丽丹耳边传开,又迅速消散。
这块银元当年顾丽丹收起来后,就再没拿出来过,也不知道吴军宝怎么知道她藏在哪里的。
可现在她只剩下这块银元,那个跟她一起听回音的男人,恨不得与她再也不见面。
顾丽丹瘫坐在门前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哭的没了力气,这才缓缓起了身。
“要是吴军宝回来了,你们跟他说,那钱是我们顾家的救命钱,当我谢谢他了。”
顾丽丹颓然拎起麻袋,敲了敲邻居家门,隔着房门说道。
“那你打个欠条吧。”
刚把孩子送到乡下父亲家里的吴军宝刚进家属院,直接了当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支笔。
“君宝!”
顾丽丹手一松,麻袋掉在了地上,可吴军宝却满眼厌恶。
“行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你把欠条签了吧,我这些年帮你们顾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之间除了这次的五十块钱,互不相欠。”
“顾丽丹,我是个普通的工人,钱都是我一分一分的存下来的,我也不容易,你就放过我,把欠条钱了,再跟我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这些话,吴军宝站在家属院中,直接说了出来。
家属院一开始还安安静静,片刻后,就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帮吴军宝说话。
“是啊,我天天瞧你们顾家来人又吃又住的。”
“签了吧顾丽丹,要不睡觉都亏心,出了给吴家生了个孩子,你也没做别的了。”
“可不就是嘛,每天做个饭就啥也不干了,顾家人一来,连孩子都丢给君宝。”
……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人都看的一清二楚,只有顾丽丹还仍旧觉得自己没有错。
她带着恨意,将欠条抢过来,“好,我同意离婚,但欠条不能签。”
吴军宝沉默了良久,顾丽丹心里却还存有侥幸。
万一吴军宝心疼钱,不跟她离婚呢?
可吴军宝什么也没说,默默将欠条接了回来,“一定要撕破脸才算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