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吃着叶峰刚买回来的雪花冰,一边听他一五一十的转述餐叙过程。
这是夏羽寒最近的新发现,除了咖啡以外,很纯粹的冰饮也能镇压思蛊馀毒引发的神经躁动。
她后来还是发挥了科学研究的精神,查过一点生物神经的运作:神经之间的突触,依靠化学和放电来进行传导接收。
东东逼她练习打坐调息,就是通过禅定,进而自行控制脑神经放电,达到镇定纾缓的功效。
但夏羽寒这部份进益不快。
她总是看起来优雅悠哉的样子,其实思绪千回百转,脑袋永远在高速运转,再加上完美主义,这样的性子不焦虑也难,所以夏羽寒乾脆采取激进一点的手段:
从神经化学的角度来看,若施以更强烈的外部刺激,引发不同种的神经递质释放,阻断已在运作的生理,同样能一时减缓头疼。
咖啡和冰,用的还是以毒攻毒,
不过夏羽寒不怎么在意,仗着色身年轻,她还有挥霍的资本。
夏羽寒吃了半碗冰,神情也从紧绷转为放松,她想沈希泽是很棘手的角色。
而且叶峰转述的精采度还得打个对折。
因为叶峰神经特别大条,拐弯抹角的话都别指望他当下秒懂,举箸杯觥中的眼神交错起落,绵里藏针的隐喻,叶峰都只听到最表面那层的意思。
一场饭局吃下来,作东邀约的虽是陈老怪,但沈希泽无疑主导了全场节奏,也抓住了人心。
看叶峰回来转述时,还那么喜孜孜的样子,讲到开心处还手舞足蹈,他从沈希泽那儿所得到的快乐,可不只打秋风免费大吃一顿这么浅薄。
沈希泽很认同他的能力。
这是叶峰最乐不可支的部分。
沈希泽在一顿饭的时间,就悄悄的改变风向,就连熙美和白心琪都对他服服贴贴。
熙美甚至传私讯给夏羽寒,第一个抢着报讯:
【欸小夏你没来超可惜的!我觉得这学长很通情达理,能力又棒棒哒,最适合回来当神裔馆的社团指导啦!】
───什么意思?
那陈老怪呢?不干了?
但陈老怪是夏羽寒的数学老师啊!
夏羽寒虽然是学霸,在综合学科表现上看不出明显的偏向,那是各科老师看不出来而已,夏羽寒内心可是很确定的。
她最喜欢数学,而陈老怪不时会给她用竞赛集训的理由加签公假,形成心照不宣的神秘默契。
虽然陈老怪也算天枢宫的眼线,但他懂得适时而为,
因为没有高压统治的能力,所以陈老怪从不高压,保留双方的磋商空间。
神裔馆,校方,他,仙界,是个微妙的四角平衡。
正因有陈老怪在,才能让神裔馆始终保持自由开放的风气。
夏羽寒加入以后,也快速揣摩出陈老怪的行为和底线,陈老怪不难相处。
毫无疑问,自学效率特高的学霸x老师不经意放任的偏宠───他俩之间就是夏羽寒从小到大最习惯的那一种互动。
她可不想换个成天在头上指挥她该怎么按照八股教条过生活的指导。
换人?门都没有!她不愿意!
不!愿!意!
但熙美才一顿饭的光景,忽然就倒戈了
夏羽寒开始后悔派熙美出席。
熙美见异思迁太快了吧!
“熙美一直说沈希泽很高雅,就是她心目中现代修道人的完美形象。”叶峰想了想补充,“讲了三次以上哦。”
这部份夏羽寒不好评论什么,她觉得她很难中立客观。
但她的确忽略了熙美再怎么跟她称兄道弟、提议联手排除路障,熙美其实为的只有一件事:
推开挡路的白家姊妹,在仙界长官面前出人头地。
所以熙美才会找夏羽寒说,问东东有没有要接受天权宫主的跳槽邀请,有门路的话是否能带她一道?
那才是熙美的初衷。
沈希泽的出现,为熙美带来另一扇充满希望的大门。
熙美敏锐的嗅出,沈希泽跟天枢宫高层很密切,那她也不会放过攀紧这个选项。
而且沈希泽还在吃饭时称赞她!
称赞她很棒,虽是女孩子却练一身过人的武艺,打破性别的歧见,就算放在历届首座行令之中也很独特。
是的,这就是熙美最想听的话。
熙美对自己身为女子自豪,最自豪的是她跟别的弱鸡女不一样───她要的就是这种过人的优越感,而不是争取男女平权啥的,那是假议题,她才不想帮白心慧那种爱演小白花的弱鸡争取平权。
而沈希泽很精准,切入熙美真正的中心思想,一针见血。
“他为何这么了解你们啊?好恐怖。”夏羽寒歪着头思索。
她有种遭遇劲敌的感觉,但不是灵能方面,而是神裔馆隐微的人际布局。
从郭明到东东的传承,她一步一步下出来、正要延伸出去的棋局,在今晚一瞬间就被沈希泽拨乱了方向。
螳螂补蝉、黄雀在后的感觉。
“那书生呢?”夏羽寒追问。
“啊,他没说什么书生今天话很少啊!我们最后都忘了募款!!”
“什么募款?”
“呃,就是募款啊,我们本来想凹沈希泽捐钱回馈母校。”叶峰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没看过社团帐本对不对?我们到本月底时就会进入没东西吃的黑暗期。”
如果神裔馆效法美国在时代广场上立一个国债钟,公开显示每位社员身上所平均分到的负债数额,神裔馆应该人人都会陷入恐慌───
他们目前的平均负债额很谜,差不多要全体束紧腰带,一个月不吃不喝才补得起来。
“怕什么,美国的国债钟在2008年还爆表过,因为金融危机导致负债超过13位数,挤不下了。”
吃完雪花冰,夏羽寒又冲了两杯咖啡,递给叶峰压压惊。
钱啊,攒攒就有了。她对自己兼家教的能力还是充满信心。
而且她的竞赛排程一路排到二年级上学期满了,到时候肯定有奖金可以捞啦。
付钱就能解决的事,夏羽寒比较不关心,最怕是砸多少钱都挽回不了的灾情,就像她从前的家庭问题,还有身上残留的思蛊馀毒。
现在夏羽寒比较关心书生倒戈了没。
“书生放弃募款耶。”叶峰说。
状况是这样的,大概在前菜之完后,叶峰就开始在桌底下勾书生的脚。
每上一道菜呢,叶峰就凑过来偷偷问一次,要开募了吗?募款的最佳时机来了没?你估计大概一次能募多少?要分次宰还是杀鸡取卵?
“现在募?还是等等?”
书生本来还会踢回来,瞪叶峰一眼,后来就完全不回应了,只是专心低头吃菜喝汤,吃得心无旁骛似的。
叶峰就搞不清楚状况了。
难道是因为沈希泽人设太过完美,导致书生良心不安,薅羊毛薅不下手?
“你行你上。”书生蔫蔫的看着面前的白盘子,“我不要。”
“蛤~?你不募了吗?”
智障才想跟审判天使长薅毛,书生连恶俗的念头都不敢起了。
叶峰没跟上书生的内心戏转折,他可是一心记挂着国债钟的好社长,
但不知为何,本来信誓旦旦要薅羊毛的书生临阵缩了。
事实上,书生觉得大家在沈希泽眼前才像只羊。
───万民都要聚集在祂面前,祂要它们分别出来,就像牧羊人把绵羊从山羊中分别出来那样。把绵羊放在祂的右边,山羊放在左边。马太福音25-33。
───世人蒙昧无知的时候,神并不监察,现在却吩咐各处的人都要悔改。因为祂已经定了日子,要藉着祂所立的一个人按公义来审判天下。使徒行传17-31。
一场饭吃下来,书生脑袋飘满一堆乱七八糟的神谕───虽然席间完全没人在谈那个,沈希泽超会引话题,完全不输东东。
但各种宗教从远古到现今的赏罚系统,深植于人心的那些赏善罚恶、罪人火刑、所有教条式恐惧都翻滔滔的蜂拥而出,占满书生的思绪,导致他无力去思考神裔馆累积的国债钟危机。毕竟个人生存危机还是排在前头。
书生就是觉得,他受到某种形而上的高阶精神压迫。
当然沈希泽没有动手,叶峰就坐在沈希泽和书生的中间,卡得刚刚好,
而在叶峰的脑袋中,什么坏事都没发生。
“啊!有啦!”叶峰忽然朝自己的脑门用力一拍,“陈老怪好像不想卸任指导。”
───这又是怎么的呢?
虽然书生沉默到有些反常了,或许是跟沈希泽不熟所以不敢造次吧,叶峰没觉得什么,
但那股神秘的震摄感好像会传染似的,接近宴席尾声时,陈老怪的慌乱也明显了,显然易见到连叶峰都能察觉。
陈老怪先把筷子失手落到地上,其实他根本不用捡,因为他们用餐的地点挺高价的,饭店服务人员会立刻送上一双新箸补齐。
陈老怪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他急著仓皇弯腰自己捡拾,惟恐被别人代劳走了。但他抬起头时又太急,角度一歪,直接磕到沈希泽的椅沿,发出好大的声响,几乎要从椅上跌下去。
坐在身侧的沈希泽随即伸手,搀住陈老怪的肘子,举手投足自含威重,倒似让陈老怪免除鞠躬之礼。
那一刻叶峰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原本,现在的神裔馆是尽地主之礼,为客者接风洗尘───不管是召集人陈老怪,或是揪书生结伴想募款的社长叶峰,他们潜意识都以为自己是地主的立场。
但在众人失焦乱聊的言语中,沈希泽已经悄悄聚拢了所有的目光,控制了气氛与节奏。
沈希泽不像是客人,他竟比地主更熟悉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