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对灵能者而言是挺微妙的时间。
它处在子午运行的紊乱时刻,最该静下心来闭目养神。
每逢此时,对周遭气场变化敏感的夏羽寒,大多选择躲在神裔馆阵法内。
说实话,下午第二堂,不只凡人同学无心学习,连老师都被教室内倦怠昏沉的气息所感染,教学也欲振乏力了。
但汪浩偏偏约她们这个时间点见面?
夏羽寒放下已经失去冰凉的饮料,以手微掩小嘴,偷偷打了半个呵欠,忽然感受到白心琪投射过来的不友善眼神,她便抬眼看了过去,回问:
“怎么了?”
“没有啊,就觉得你饮料喝太慢了,是不是嫌弃学姊的心意啊?”
白心琪的话颇有针对性,但夏羽寒淡淡瞟了她第二眼,便低垂眼帘,迳自闭目,连搭理都懒了。
现场也还没有其他观众,白心琪这话到底想讲给谁听呢?无聊。
夏羽寒只感觉莫名其妙。
但白心琪心里更是暗自恼火,夏羽寒根本不理会她的挑衅,坚持不在“谁的喝速比较快”上头一较高下。
斗争嘛,本来就是要看到战败的那一方灰头土脸、跪地求饶,斗争才有趣味。但对手完全没有正在参与比赛、论输赢的意识,反倒突显白心琪自己的确很无聊。
真可恶,越想越生气!
白心琪之所以处心积虑想制造冲突,就是因为校外教学那时,她实在搞得太丢脸了。
她就只是睡了一觉,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被一堆人团团包围,警察、搜救队、巡山员,所有人的表情都怒火中烧。
两名员警一左一右挟著白心琪的腋下,强行把她架下山,一副逮住现行犯的模样────你为什么在这里?!
好问题,穿著睡衣的白心琪也答不上来,她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当时她的意识很散乱,一返家,仙官修玉就立刻帮忙处理。
修玉弄了半天,又让白心琪去庙里给神婆收惊,无形有形双管齐下,白心琪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好在神裔馆无人在现场目睹这个窘境,却因白心慧以为抓到夏羽寒的小辫子,可以藉著【夏羽寒恶意陷害白心琪】这个罪名扳倒她,所以白心慧迫不及待,到处宣传自家妹妹有多凄惨多狼狈,想用卖惨来博取舆论支持─────
这不仅激怒了夏羽寒的妈妈冲来学校问老师,还顺势导致白心琪的地位一落千丈。
现在全社不,全校几乎都耳闻了那晚关于魔神仔出没的故事。
而白心琪的惨状也传得人尽皆知,还越传越离谱。
原本被找到时身上还有睡衣的白心琪,被传为赤身裸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传成不仅裸奔、还吃粪饮尿,故事内容越来越荒诞,也越来越猎奇。
凡人同学们看著白心琪的眼神,似乎都参杂好奇与异样,却又没人想直接问白心琪屎尿是什么滋味───
没有人问,白心琪就无从解释,这是最糟糕的。
若要让她自己到处主动提出:“欸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吃屎喝尿啦。”这种开场白也尬到不行,怎么想都无解。
虽然这一切,都是白心慧想靠卖惨扳倒夏羽寒而造成的负效应,但白心琪也不考虑那么多,总之一切霉事都是夏羽寒害的────
当今之计,就是尽快重新立威!
所以白心琪急于制造冲突,在冲突事件中胜过夏羽寒。
只要让大家清楚看到夏羽寒比她更不济,这样被鄙视的角色就换人当了,对吧!
白心琪就打著这样的如意算盘,摩拳擦掌,准备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重新扳回一城。没想到,原本坐在她旁边的夏羽寒,却站了起来,直接逃离战场。
呃?
夏羽寒等得无聊,眼角馀光四处游移,观察周边的自然生态。
忽然,她发现矮树丛中,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满园青绿之中,莫名炸出了几许可疑的白毛,随风乱飘,飘到夏羽寒的裙摆边。
而树丛上方,还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晃来晃去。
那是什么?
白心琪沉醉于内心戏小剧场,夏羽寒也不想跟她尬聊,野生小动物有趣多了。
夏羽寒便走下礼堂门口的阶梯,蹑手蹑脚的靠近矮树丛,试著对那双骨碌碌的灵动大眼伸出手。
果然,草丛堆里抖动了一下,一大团白毛球蹦了出来。
那是一只毛非常非常长的兔子。
它的毛海蓬松成一大颗圆滚滚的球,几乎看不出兔型,就像巨大的雪白棉花糖一样。
“咦!猫猫兔?”
这是里世界的新访客!夏羽寒从来没在校内看过它!
夏羽寒忍不住蹲下来,伸手抚摸,享受著毛茸茸的触感。
她摸著摸著,一边怀疑起来:
冥素四维阵最近非常不稳,血河总是不定时出现,那气味吸引了不少平素少见的妖物过来觅食。
这只猫猫兔,该不会也是被血泉吸引过来的吧?
“欸,猫猫兔,你可别过去血泉那边,不然你会被五尾猫妖咬喔。说不定水母叶峰也会打你。”
白色的巨大毛团抖了抖,垂下耳朵拨弄自己的毛,快速把眼睛和鼻子都埋入长毛里。
努力假装自己不会被看见。
一个掩耳盗铃的动作。
“不是,你这样藏没有用啦。哎。”夏羽寒笑了出来。
夏羽寒拂开盖住眼睛的兔毛,却不确定它听不听得懂,她正想把猫猫兔抱起来,忽然白心琪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力跺脚顿地,同时大喝一声:
“何方妖物─────!”
猫猫兔立刻从夏羽寒的臂弯滚落,迈开埋藏在长毛下的短腿,蹒跚的往前跑。
但它的腿实在太短了,跑起来不怎么快,就像一颗雪白大毛球在地面滑动。
白心琪看到有机可乘,迅速抽出修玉给的法器.彩霞斧。
啊哈!好机会!柿子就要挑软得吃!
这种跑得慢、又怕人的小妖兽最好打了,此刻不立威,更待何时?
白心琪赶紧冲上前去,高举彩霞斧,就要往滚动的白色毛团劈落─────
忽然,数道漆黑的影子从围墙边飙飞而下,夹带著浓重的阴气,朝白心琪的胸口撞去,强行打断她的攻势。
白心琪这一斧便打偏了,挥棒落空,她按著自己的胸口,惊惶的张望四周。
十多名黑衣鬼灵,把白心琪和夏羽寒两人团团包围。
连夏羽寒都吓了一跳。
就在那一瞬间,夏羽寒便迅速察觉:
眼前这些包围她们的鬼灵,跟聚在血河旁边觅食的游魂完全不同档次。
这群黑衣鬼已经游荡人间许久,深具修行,几乎要成鬼仙。
从刚刚无视白心琪手上的仙斧,敢直接撞上去的大胆行径便可得知,这群黑衣蒙面鬼战斗经验不低,可能习于结夥出击,根本没把一般通灵人放眼里。
对此等灵体来说,血河所提供的能量就太污浊了,对他们毫无吸引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像猫妖毛毛也不想碰血河,而是把血河视为陷阱,伺机等待美食出现。
他们是更高端的猎食者。
这群忽然冒出来的黑衣鬼,口气果然很不客气:
“哼哼,这等修行也敢抢老子的猎物?”
“那只兔挺肥的,我们正想抓来烤呢!小娘们冲出来捣乱什么!?”
“小乩身,拿把仙斧想吓唬谁呀?”
“唉呦,竟然还是天枢宫封的官儿,啧啧,小爷可不怕你,放马过来啊。”
黑衣鬼灵有十来名,你一言我一语,围著她们嘲笑挑衅,似乎意在逼她们出手。
虽然对方针对白心琪,但无辜的夏羽寒也被困在中间,她踌躇著该不该认真应战。
如果用了彼岸花,那就是在白心琪面前再现一次那禁忌的艳红。
而在白心琪面前,就等于在谍目的天网之下。
夏羽寒按剑犹豫,但白心琪已经按捺不住,她再度举起彩霞斧,胡乱朝前方乱砍,想要直接突围。
眼看白心琪气势汹汹的挥斧冲来,夏羽寒赶紧往后闪开,避免被心琪误伤。
白心琪简直比敌人还可怕。
黑衣鬼灵群挪腾灵巧,展现了灵体独有的优势,他们足尖点地,跃到树干上变换方向,后足再度一蹬,更大的冲力朝白心琪的后背狠狠一推。
白心琪感觉后心一阵阴气骤然压下,不由得感到恐惧,往旁边踉呛,几乎要扑到夏羽寒的怀里。
夏羽寒不得不伸手扶她,免得又被扣上“袖手旁观”的罪名。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白心琪前,另一只黑衣鬼灵的攻势又急转而来。
黑影从夏羽寒的玉臂擦过,一脚踹向白心琪的肩窝。
硬生生把白心琪仆街的方向转向了。
夏羽寒本来要援助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白心琪已经跌倒在一旁。
没接到,相当尴尬。
有鉴于谍目可能正在运作,夏羽寒一心想演出不袖手旁观的样子,结果还是呈现袖手旁观的不敬业场景。
夏羽寒有点懵了。
这群黑衣鬼灵似乎在阻止夏羽寒帮助白心琪?又像是避免白心琪沾上夏羽寒?
“你们──────!有种就别跑!等我主神来!一定剥了你们的皮!!”白心琪揉著自己肩窝,羞愤叫阵。
在混战之间,刚刚那只特大号毛团趁机滚远了。
眼看猫猫兔安全脱险,夏羽寒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怕误伤可爱动物了!
她赶紧再接再厉,继续做出很敬业的模样。
夏羽寒抽出了七政君子。
一瞬间,墨色剑身所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凛冽的笼罩周身。
她当胸横剑,戒备著,一边施力把跌倒的白心琪拉起。
“这群我们对付不了,你赶快请修玉大人来。”夏羽寒劝告。
白心琪刚爬起来,便愤愤的甩开夏羽寒的手。
丢脸、丢脸、太丢脸了!
真可恨!为什么又是她跌倒!还要被夏羽寒好心搀扶!
白心琪立刻迁怒:“你根本还没打,怎就说打不赢!一点骨气都没有!”
“这很明显啊。我看你这样,就知道打不赢了。”夏羽寒淡淡的解释,语气像在分析投资风险:
“你什么都没打到就跌倒了,我不想跌倒啊。而且如果我跌倒了,你有95%的机率不会主动扶我。”
虽然夏羽寒每一句都是事实,但白心琪就是怒不可遏。
“你!就是因为你不帮打,所以我才会跌倒!”
这话从逻辑上就出现根本错误。
夏羽寒挑挑眉,她不想跟没逻辑的脑袋理论。
理论,顾名思义要讲道理,但面对不讲道理的人,连理论都是白费工夫。
夏羽寒睨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先招请修玉,再来跟我吵架比较好?”
这提议倒是无懈可击,白心琪又陷入两难之中:
如果她照做了,岂不是显得她没主意、只能听从夏羽寒的命令?
但如果她不先招请修玉,又要白白被敌人打好几下
没等白心琪复杂的内心戏跑完,一道蛰伏已久的黑影倏地从树梢窜下,落在两人之间。
啪!啪!啪!那黑影对白心琪的脸连甩了三巴掌。
虽然鬼灵并非具现化,但那道黑影的力道却很凌厉,白心琪的左右脸颊立刻浮起肉眼可见的指印,一条一条的,带著紫青色的痕迹。
只是跳过发红的阶段,直接变成淡淡的乌青,但疼痛却宛然若真。
那三巴掌实在太痛,痛得超乎想像,白心琪也彻底吓呆了。
她按著自己的脸,终于放声尖叫:
“修玉大人!修玉大人快来救我─────!”
夏羽寒秀眉微蹙,扬起剑锋直刺过去。
但那黑影相当灵活,他斜身闪过夏羽寒的一剑之后,又同时往左右各出一招。
这回很公平,他同时一脚踹中了心琪的头、一掌打在夏羽寒的胸前,不仅中断白心琪的嚎叫,又将两人往反方向猛推一记。
没想到鬼灵的攻击力道可以这么强,那黑影的实力让夏羽寒和白心琪都吓到了。
双双各自连连后退,两人之间就拉开距离了。
夏羽寒按著自己胸口,先是一愣,真的恼火了。
“变、变态!你这变态!”
他刚刚用脚狠踹白心琪的头,却用手掌推了夏羽寒的胸?
那一掌打在绵软上,夏羽寒感觉并不怎么疼,而且还被顺手摸了一把。
他手指微微弯曲,推中带揉,顺著那柔美的弧度,以掌心包覆掂量了一下她的份量。
他以小指靠在那丘陵起伏的外沿,不著痕迹的往上拨弄,又就像胸罩钢圈一样托起,以此作为施力处,往内一推─────就把夏羽寒推离了白心琪身边,推开了数丈。
夏羽寒回想刚刚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愠怒的情绪才升起。
变态!
她回身挥剑,但那黑影火速下腰闪过,他又趁隙摸走了她悬在腰间的剑鞘。
“有感觉了?”与夏羽寒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低笑道:“赌你抓不到我。”
“等等!别跑!你这死变态─────!”
不管是不是挑衅,被盗走剑鞘的夏羽寒都非追不可了。
但除了那只盗剑鬼以外,剩下的黑衣鬼灵仍致力戏耍白心琪。
有人重击白心琪的手腕,打掉了她手中的彩霞斧。之后便是拉扯白心琪的头发恶作剧,非常看不起白心琪,他们等待白心琪再度捡起法器,然后再打掉。就这么重复著。
也不太像真的想伤害白心琪?简直就像戏弄小孩一样。
夏羽寒看著原地抱头、又哭又骂的白心琪,确定不会有大危险,便不想管了,她必须去抢回七政君子的剑鞘才行。
她匆匆丢下一句:
“没办法,我要先去追那只盗剑鬼。你撑住吧,叫修玉来就安全了。”
盗剑鬼就倒挂在不远处的树梢。
他双腿勾著树枝,半身垂下来,对夏羽寒吐舌头扮鬼脸:
“这么关心别人啊?”
坚持挑衅到底就是了。
夏羽寒紧抿著唇,不愿跟变态斗嘴,她咬牙提剑冲上去。
…
夏羽寒从未看过那盗剑鬼的容貌,他半张脸都有被火烧过的疤痕,看起来形貌很骇人。
那么具有特色的面孔,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
夏羽寒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他有些熟悉,就连他在她耳边低语挑衅的那一瞬,都让她脸红心跳。
而且七政君子是会认主的,它甚至能自行封剑,连认识墨剑前主人的苏莞静也拔不出来。
但盗剑鬼却一招得手,无声无息的就从她身上摸走剑鞘?
夏羽寒不会出元神,只好用肉身小跑步追,她越追,心里冒出的怀疑就越多。
盗剑鬼飞得很快,校园内种了不少树木,一整排都是绿意,盗剑鬼就在连绵的林叶间穿梭。
每当夏羽寒想停下来喘口气时,盗剑鬼也会停下来,甚至很有耐心的往前一棵树回跳,没话找话想找她聊天:
“你会不会爬树?”
“”
“你不会爬树,要怎么抓我啊?”
“”
好问题,夏羽寒的确不知道要怎么把这混蛋弄下来。
她只是先追著,不让七政君子的剑鞘离开自己视线而已,除此之外,她还想不出对策。
夏羽寒身材娇小,不管是哪棵树,除了矮灌木以外,对她都一样困难。
只有“很高”和“非常高”的差别,无论怎么跳跃挥手,她都打不到蹲在树顶的盗剑鬼。
她只好气鼓鼓的抬头,狠狠瞪他。
“你还是求我吧?说不定我愿意下来。”盗剑鬼嘻皮笑脸。
“闭嘴!不要吵,我正在想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盗剑鬼仰头大笑,笑声方歇,又道:“小笨蛋,你让我教你出元神不就好了。”
“我不需要你教!”
一人一鬼越追越远,不知不觉已追出一大段距离,彻底离了白心琪的视野。
盗剑鬼轻松的顺著树干慢慢滑下,刚好在夏羽寒举剑可以挥到的距离,夏羽寒也不客气了,她扭转纤腕,抬手就是一记直刺,想将他直接钉在树上。
但盗剑鬼一侧身,闪过了夏羽寒的攻势,却轻盈的跃上剑脊,
他以足尖在后头一点,七政君子的剑尖竟随他的动作微弯翘起,慢慢回卷。
“看好了,你这把是软剑,变化极多,不要只会用直刺啊。”
他的灵气透过剑身,传到她手握的剑柄之处。
夏羽寒连忙运气抗衡,与他对峙,墨色剑身逐渐冒出红色的血丝,一寸一寸,像要从她的掌握中飞出。
夏羽寒吓呆了,对方居然能反控七政君子?
她赶紧以双手握住剑柄抓紧,但盗剑鬼已经从踏著七政君子的剑身,逼近至她眼前,又翻身腾跃到她背后。
他凑在她发际边轻叹,笑得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