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的话被屈云的动作所制止——他单膝跪下,很自然地将悠然受伤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就这么,低着头,细心温柔地,为她包扎起了伤口。
悠然惊得目瞪口呆。
悠然也不明白自己的心理,虽然屈云曾经像对付阶级敌人一般,用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恶整了自己,但当他像王子一样跪下来,将自己的脚丫放在膝盖上的那一瞬间,悠然就彻底地原谅了他。
或许,每个女人心中都有童话心结。
又或许,是悠然患上了那传说中威力巨大,遇佛杀佛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悠然努力地追究自己这种心理的根源,以至于她……失眠了。
失眠的悠然躺在沙发上,吹着空调,盖着薄被,满脑子想着的,就是下午屈云垂头认真为自己敷药时的样子。
从她的角度望去,屈云的眼内,多了一层少见的柔情,像是冰山上的火,黑夜中的星,岩石缝隙中流过的涓涓清泉,因为少,带来的震撼却更明显。
上一次悠然这么满心满眼想一件事,是在高中军训时——整整一个月,她没有沾冰激凌,于是乎,做梦都梦见那软绵甜美的滋味。
想到这儿,悠然忽然从沙发上猛地坐起。
同理可证,她之所以这么想着屈云,是因为……她想将他一口吃掉?!
悠然开始唾弃自己,一定是思春过度,产生了可怕的错觉。
“你在梦游吗?”黑暗中,屈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悠然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屈云已经来到了沙发边,一双眼睛,暗闪着流光。
“根据我们离各自床的距离来看,梦游的人是你才对吧。”悠然道。
“解释一下,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屈云说着拿出一个小型星空仪放在玻璃茶几上,按下开关,顿时,黑暗的客厅中出现了璀璨的星光,细小的光晕,在天花板上,在墙壁上移动,将这个夜晚变得梦幻。
“好看吗?”屈云问。
“嗯。”悠然看得出了神,而心中,更是像被柔柔碧波推了一下,没想到……屈云也会这么浪漫。
但接下来,屈云的话,差点让悠然倒地:“以前我养的那只猫,特别喜欢这个东西。”
猫,又见猫。
“那,那只猫呢?”悠然问。
“有一次吃太多,消化不好,撑死了。”说完,屈云慢悠悠转过头来,看着悠然,眼中是一种怀念,“你和它,真的挺像的。”
悠然:“……”
说完后,屈云再慢悠悠走上楼去,剩下五味杂陈咬着被单的悠然——原来是把她当过世的猫来着。
再五味杂陈,这觉还是要睡的,悠然在梦中上天入海,穿云坠雾,忽然看见前面有一白衣飘飘的少侠站在山巅。
悠然一个激动,刚想扑上去自我介绍一番,可不幸踩上一块香蕉皮,连号都来不及号一声,就这么向着无底的山涧坠去。
脚猛地一蹬,悠然醒了,满头大汗——被吓的。
一半原因是为了掉下山崖的噩梦情节,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那位少侠,侧面居然和屈云一模一样。
悠然彻底明白,这次,她对屈云的感情,要比当年那一个月没吃到的冰激凌复杂得多。
人是不能想的,这不,悠然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拭一下,屈云便从楼上下来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衣,看似宽松悠闲,但有些部位还是很自然地紧贴着皮肤,轻松地勾勒出他那紧致完美的肌肉。
悠然吞口唾沫——有那么点儿热来着。
“睡醒了?”屈云问。
悠然点头,脑子还有些蒙蒙的。
“那么,就去买早饭吧。”又是一次命令。
这次悠然没有反抗,没有嘀咕,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她快速换好衣服,接过屈云递给自己的钱,开门就往外冲。
毕竟,她确实需要远离屈云几分钟,好好想一想。
人是远离了,但一直到买好早餐,走在回家的路上,悠然仍然没想出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想什么。
悠然觉得奇怪,几天前她体内那股恨不得咬死屈云的狠劲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她对屈云的感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患上了那令人闻风丧胆,见之飙尿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想到这儿,悠然不禁打个寒战。
大条,事情有些大条。
可老天的想法和她的相反,他认为事情不够大条,所以,他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雨可是毫无征兆的,才几秒钟的时间,那黄豆似的雨滴就开始砸在地上,悠然赶紧撒开蹄子,护住眼睛,往前狂奔,奔着奔着,她奔不动了——前方,屈云撑着一把伞,就这么向她快步走来。
悠然像是中了定身法,顿时定在原地,看着屈云用伞罩在自己头上,遮住了那漫天的雨。
“这下,你可是名副其实的脑子进了水。”屈云边调侃着,边接过悠然手上的早餐,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家走。
此刻的悠然,脑子确实像是进了水,晃晃悠悠的。她觉得这个情景实在是很熟悉,就像是前生发生的往事。
难道——自己和屈云真的是琼瑶奶奶所说的缘定三生?想到这儿,悠然的一颗心跳了起来,怦怦的,可欢腾了。
但没走几步,她醒悟了,原来是把刚才那幕和《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给许仙送伞的情节给混淆了,奶奶个缘定三生呢。
雨实在是太大,就算是有伞,回到家时,两人还是淋得像落汤鸡。悠然坐在地板上脱下鞋子,翻转过来倒出里面的水。
无意间抬头,她看见沙发边的屈云做了一个动作。就是这个动作,导致了她和他的缘分,或者是,猿粪。
悠然清楚地看着屈云双手交叉拉着t恤的下摆,同时往上一撩。随着t恤的失守,屈云的身材逐渐暴露在悠然的眼前。
虽然从一开始悠然就意识到屈云有一副好身材,但那都是隔着衣服,像现在这般亲眼目睹,还是头一次,因此,那种震撼,更大了。
屈云的胸膛有着紧实的肌肉,并不是壮男的彪悍粗犷,而是一种细致温润的强壮,那种安全感,带着一种华丽。
咕噜一声,悠然咽下了一口口水。
还是满满一口腔。
“怎么了?”屈云抬起那妖魅的眸子。
“没,就是有点渴。”悠然像遇到鬼一般,快速奔入厨房,找出杯子,拼命地喝水。
顺便用冷水冲脸之后,才渐渐冷静下来,悠然发现自己好像中计了,还是传说中的美男计。
那啥,屈云这厮实在是卑鄙啊!
口水咽下去了,但这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人家佟掌柜都说了,咱不蒸馒头争口气!
悠然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天傍晚,悠然特意穿着一性感的小可爱加蓬蓬短裙外加黑丝袜下楼,坐在正在制作课件的屈云对面,左右摇摆,用尽浑身解数勾引。
还是很有效果的,屈云看着她,眼神森森。
悠然更加得意,动作弧度越发大了起来,左倒右斜,上摸下捏,就差在额头上写上“我在诱惑你”几个大字了。
勾引不仅是个技术活,那也是个体力活,十多分钟后,悠然已经是气喘吁吁,但既然对面的观众屈云如此合作,也不能冷场,咬牙继续。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直到分钟走了一圈,悠然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沙发上,不过心情还是贼好的。
屈云必定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吧。
正在欣慰之中,屈云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提醒一句……你的丝袜,破了个大洞。”
在那瞬间,悠然连死的心都有了。
秒杀屈云之路,漫漫也。
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日子刷的一下就过去了。
在此期间,悠然一直将手机关机,也不知究竟有谁找过自己。
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悠然估摸着要躲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便打开了手机。
果然,短信提示有许多通未接来电,而古承远的号码,只出现了一次。
不用多打,一次便能看清所有的事情。
永远都是这样,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而剩下的,就是母亲白苓的号码,悠然正准备打过去,母上大人便打来了。
白苓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责备,只是淡淡说道:“你哥走了,回来吧。”
挂上电话,悠然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屈云问。
“我要回去了。”悠然道。
“哦。”就这么一个字母,发音太短,悠然听不真切里面的含义。
“你怎么就对我这个同居室友没什么依依不舍的感情呢?”悠然十分不满。
“距离产生美。”屈云回答。
“无情无义。”悠然给屈云做了名词解释。
屈云抬抬眉毛,不置可否。
白苓没有骗悠然,古承远确实已经离开了。而白苓对悠然的出走也没过多地询问,只是让她进屋休息。
悠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面没有了星空仪的光,还挺不习惯的。
想到这儿,悠然忍不住给屈云打电话:“你猜我是谁?”
可惜屈云对这种小孩子游戏没兴趣,干脆道:“不认识。”
悠然也不生气,继续问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屈云道:“接你电话。”
太无情太残酷,再怎么说自己也和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半个月吧,怎么他就能如此淡定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愤,悠然对着话筒道:“我打来只是想问候老师你一句话……去地狱吧,好走不送!”
悠然承认自己这么做有点没品,可人在气头上,那是什么也顾不得的。
但最让她无法理解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气头上?
他不理会自己就算了啊,为什么她会对他的忽视生这么大的气?难道说……打住打住。
潘朵拉的盒子,还是不要打开算了。
据说,人的一生,平均有六年的时间在做梦。
悠然虽然才活了小半辈子,但梦也做过无数次了,可让她记忆深刻的梦,数量并不多。
其中一个是巧克力色的。
是的,悠然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巧克力和糖果的世界,那里的草是碧绿的糖丝,那里的花是红色的糖葫芦,那里的河水是白色的巧克力,那里的土地是黑色的巧克力。
喜爱甜食的悠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来到了仙境,她放开肚子,开始不停地吃喝起来。
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最爱,就连空气,也满是薄荷糖的香气。
那个美梦持续了许久,久到悠然的肚子在睡梦中饥饿。
所以,她醒了过来。
当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无法重温这个梦时,悠然做了最后的努力——她没有睁眼,她想要重新回到那个连凳子都是大白兔奶糖堆成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没有如愿,悠然闷闷不乐地睁开眼。
这时,她看见自己的小窗前站着一位少年。
那时的悠然,因为年龄尚小,眼界很窄,所以她形容人的相貌,都是以电视剧中的人物为参照。
此刻,悠然觉得,面前这个英气的少年,似乎比小青她家的张公子还好看。
英气的少年伸出手,而手心中,则是她最爱的巧克力,长方形,分成了许多的格子,像是一扇门。
“送给你。”少年说。
在那一刻,悠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比西游记中唐僧骑的小白龙还好看。
小白龙接着说道:“我叫古承远,是你的哥哥……亲哥哥。”
悠然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将眼睛从巧克力上抬起,看向古承远。
他的外表,有一点点不属于自己年龄的阴沉,但是并无大碍,因为他看着悠然的眼神,是温柔的,像是海中的海藻,慢悠悠地晃动着。
古承远撕开巧克力的包装袋,又剥开锡纸,然后递到悠然的嘴边。
悠然张开嘴,轻轻地咬下了一块巧克力,不规则的形状,而古承远手上的巧克力,则留着小小的一个门牙印。
巧克力很浓滑,悠然满足地咧嘴一笑。
古承远发现,他那处于换牙期的妹妹缺了一颗小门牙。
那一年,悠然六岁。
梦里不知身是客,睁眼,窗外涌进的炙热阳光让悠然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打着哈欠走出门,却愣住了,她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许多补品,雪蛤,血燕,以及一些名贵中药。
看上去应该是礼物,而且,是刚送来不久的礼物。
悠然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同时,那个人也就是她这两年来一直躲避的人——古承远。
“古承远来过了?”悠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悠然爸爸李明宇皱眉:“越大越没礼貌,连哥哥也不会叫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悠然问,当然,她最关心的问题是,古承远明天是不是还会来。
白苓将女儿的行李放在沙发边,沉吟了一下,最终决定说出实情:“承远是帮我去超市买鸡精了,等会儿就回来。”
这个事实让悠然心中一震,两只脚说着就想要迈开往外奔。
白苓蹲在地上,帮着悠然将她未来得及从箱中取出的衣服一件件拿出。
悠然从来都是把衣服胡乱塞在行李箱中,所以每次回家,白苓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可怜的衣服给解救出来。
此刻,她背对着悠然,边整理着箱子,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妈妈只想今天全家开开心心地吃顿饭。”
悠然承认,这句话将她给彻底打败了,不管自己和古承远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妈妈是无辜的。
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好,悠然决定忍耐一下,尽量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好了,先去坐着,等会儿就吃饭了。”李明宇笑呵呵地跑进厨房,继续展示厨艺。
想到等会儿就要和古承远再次见面,悠然心中烦乱,哪里坐得住,便来到阳台上吹风。
身后的白苓看着女儿的身影,心中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女儿是自己生的,性格只有她最了解,平日里看上去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可心却是比谁都敏感,比谁都脆弱,也不知怎的,自从长大后,就对承远有了一层隔阂,这俩孩子,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
实在是闲得无聊了,悠然便躲到厕所,跟屈云打了个电话:“猜猜我是谁?”
可惜屈云仍对这种小孩子游戏没兴趣,道:“不认识。”
悠然也不生气,继续问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屈云道:“接你电话。”
“想我了没?”悠然穷追不舍。
屈云道:“你才离开不过几天。”
一连碰了几次冷钉子,悠然的热情都消失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话筒中只剩下空气流动的声响,听着不太舒服。
“怎么了?”屈云感觉到了悠然的不对劲。
“没,刚才太累,在打盹儿,那我改天再给你电话吧。”悠然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通话。
放下电话之后,悠然不停地在马桶上扭动着,一不小心滚到了地上,疼得内伤,几乎就要到想哭的地步了。
奇了怪了,屈云冷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怎么这一回自己就这么憋屈难受呢?正在这时,叶小蜜打来电话:“亲爱的,想我没有?”
“上大号!”悠然没好气地说。
“听声音你很不对啊。”小蜜嗅出了异常。
“我热脸贴了冷屁股。”悠然坦白。
“是哪张冷屁股啊?”叶小蜜很感兴趣。
“朋友介绍的,你不认识。”害怕小蜜大嘴巴,悠然觉得暂时还不能将和屈云同居过的事情告诉他。
“很简单,你热,是因为你喜欢人家,他冷,是因为人家不喜欢你,既然如此,别去惹了,何必纠结呢?”叶小蜜叹息。
悠然心中一动,那啥,都说是旁观者清,难道事实真的如此?自己喜欢上屈云了?而苦恼的却是屈云不喜欢自己?
这就是屈云教给她的第二课——
辅导员,是不能喜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