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汝安。

季宁远近日焦头烂额，一度心情十分阴鹜。

事情的确如苏嫣然料想的那样，季家内部在有关是否出兵的事情上存在分歧。

从岭南在那群人做主下，主动挑衅雁门关的一刻起，他之前做的所有铺垫都白费了。

玉檀在他身边静默地磨着墨，不发一言。

其实不怪少主生气，他在一旁瞧着，也是愤懑不已。

岭南士族林立，季家一家独大，其余士族与季家利益捆绑，对季家称得上一句忠心耿耿。

但岭南地域辽阔，季家势力纵是再大，对一些地方也鞭长莫及。

加上先辈们留下来的管理方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其他士族，季家十分信任。

这也就导致了，又不少老牌士族，仗着自己势力不小，在岭南拥有一定话语权，时常对季宁远平日行事指手画脚。

玉檀心中恼火，这群人难道看不出，季家内部都对少主的命令十分信服吗？他们不是季家人，哪里来的胆子指责少主？

但令主仆二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的是，这些士族里，确实有那么一两个是当初配这几家开疆拓土的，也算岭南元老之一。

别说季宁远，就是季宁远的父亲季家主、再者季宁远的祖父季老太爷，都对那么一两个士族家主敬重异常。

如此情况下，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尽力避免这些家族在岭南事务上出昏招，导致事情无法转圜

偏偏此次的事情，就是那昏招之一。

见自家少主第不知多少次无声拧眉，玉檀不由心中叹息。

田家和陈家，是岭南除季家以外的士族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也正是自季家在岭南势大起，就一直陪着季家走过来的家族。

再因着十几年前那件事，彻底将季家与田家、陈家的利益绑在一起。

季老太爷、乃至季家往上几辈，都对这两家十分宽宥。

身为季家未来掌舵人，季宁远自然不能做出与先辈截然相反的事情。

却抵不住这两家老太爷倚老卖老。

田老爷子和陈老爷子，性情顽固执拗，早先就对少主接手季家一切不敢，美其名曰‘不愿屈居黄毛小子之下’。

无奈这是季家家事，季宁远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季老太爷与季家主隐退，季宁远接手季家无可避免。

饶是如此，季宁远接手季家势力初期，田家和陈家也给季宁远添了不少堵，后面碍于季宁远的雷霆手段，才被迫安分下来。

他们平日里就对季宁远各项决策推推诿诿，此次亦然，贸然行动挑衅雁门关，便是由这两家联手，一力做下的事。

“玉檀。”玉檀正走神着，忽听季宁远出声。

季宁远指着桌上一幅字，淡然问：“你看我这字如何？”

玉檀视线落在那幅字上，面上惊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自家少主这字远胜以往，与先前截然不同。

倒不是说先前的字不好，而是眼前这幅字，笔力遒健霸道，其中隐隐透露的无上锋芒，甚至令他忍不住微微眯眼错开。

玉檀颔首，再瞧着季宁远怡然自若的神情，呼吸一滞。

他似乎从这幅字里，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听见自家少主紧接着问道：“小皇帝那里如何？”

“一切皆好，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孩，何况也是冒牌货，随时都能找到替代品。”玉檀答道。

一切皆好，便是一如既往。还在学习走路阶段。

季宁远点点头。

他右手执笔，在手下的纸上添了一笔。

那字原本已经成了，他这一笔，生生改变了整幅字，带着唯我独尊的气魄，夺了那字最灵魂的部分。

“先前让你一直收集的那些，可以陆续拿出来了。”将笔摔在桌上，季宁远面无表情道。

他无甚波澜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冷意：“原先的计划，也可以开始进行了。”

话落，玉檀便知道，他的少主，是要动手了。

“是。”他应声，疾步走出去执行命令。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季宁远桌上。

他面上被洒下温暖的光芒，却愈发映衬出他心中冰冷。

站立原地片刻，季宁远忽的肩膀一低，发出一声叹息。

季家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内里的弊端，近些日子是越来越无法遮掩了。

他自接手季家后，就后知后觉意识到季家内部的问题。

这些年，他致力于带领季家走上更高的巅峰，却为庞大家族所累，顾忌方方面面，许多指令无法实行，甚至连见到天日的机会都没有。

他冷哼一声。

田家和陈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哪怕当初这两家陪着季家打天下，可季家也还了他们这几十上百年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