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后侧脸颧骨微动。
她失望地望着明昭帝,嘴唇翕翕合合,最终没有说话。
又听明昭帝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些年来,外人都说母后与朕相依为命,朕依靠苏家登基。登基之后立刻将剑尖对上苏家,实乃白眼狼行径。”
“皇帝,你!?”苏太后神色惊异。
“朕一向都知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从未追究过罢了。”明昭帝声音冰冷,如死神一般盯着苏太后:“可外人哪里知晓,母后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而非亲生儿子。”
话落,苏太后微微蹙眉,似从尘封多年的记忆中寻到些什么,在昏暗中慢慢摸索,重重靠在椅子上。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苍老而有力。
“自朕幼时起,母后便对朕非打即骂。任何事情,无论是功课没做完、多吃了点东西、甚至没穿好衣服,母后都会用戒尺加以贬责,令朕罚跪以示惩戒。”
“哀家对你严格管教,无非是望子成龙罢了。昔年你我那样的处境,若你再不努力,我们母子焉有活路。”苏太后神色镇定。
明昭帝倏地冷笑。
“母后真是长了一张利嘴。”
“您非要这么说,朕也无可奈何。”他闭眼,想起幼时与苏太后相处的场面。
她性子强势,却也难得相信先帝。起初先帝对她冷落,为了贵妃将她赶至后宫最偏远的地方,她都不以为意。
只是苦了他。
那段日子,近乎冷宫的残破宫殿,阴冷、潮湿,
吃的更是残羹冷炙,每每夜里,他都要跪在苏太后门前,直至子时。
苏太后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一次都没有。
即便后来苏家接入,苏太后重新被风光迎入中宫,万众瞩目,她也不曾对他这个儿子温柔分毫。
他年幼,虽心有不解,可依旧是苏太后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只当做好那些之后,苏太后会喜欢他。
可他听到了什么?又等来了什么?
那是苏相与苏太后的密谈。
“你啊,你啊。”苏相苦口婆心:“事已至此,你就是对他好些又何妨?”
“本宫若对他好,他耽于享乐,忘记本宫心中所盼又怎么办?”苏太后声音冷酷。
那声音几乎不带有任何情感:“何况,本宫为何要对他好?若非为了苏家,兄长以为他还会活着吗?”
“可”苏相迟疑道,想说些什么,最后止于唇齿。
他长吁一声:“你心中有数就好。”
“区区竖子,焉有本事逃脱我苏家股掌?”回应他的是苏太后目空一切的话。
之后苏相与苏太后再未说话,他们没有发现他在听,无人知晓,那一刻他心中掀起了怎样的狂风暴雨。
他再不对苏太后有任何期待。
年纪渐长,他日渐怀疑是否苏太后亲生,然而查不到任何证据,此事也不了了之。
她不是想他登基之后延续苏家鼎盛吗?好啊,他如她的意。登基之前假意温驯,得苏家辅佐,登基之后立刻翻脸,开始着手打压苏
家。
称帝以后,苏太后甚至变本加厉,她最初甚至想垂帘听政,被他猛烈反击才作罢。
然而,苏太后对他的干预、影响,一直持续至今。
“从今往后,母后就一直在慈宁宫待着吧。”自回忆中醒来,明昭帝道。
“既然母后喜欢慈宁宫,朕将这宫殿给您就是了。”他神色极冷:“母后放心,朕,会给您最后一分尊荣。”
他这是要变相禁足苏太后了。
苏太后瞧着他,瞧着这个从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狼子野心的明昭帝,嗤笑:“苏家尚在,皇帝以为自己禁足得了哀家吗?”
若他能如此轻易禁足她,这些年来又何止于被苏家压着起不来。
“当年,哀家就该掐死你。”她眸中隐有悔恨。
“母后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尽管声音极轻,明昭帝还是听到了。
“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此事不假。”苏太后严辞令色:“皇帝有功夫在这与哀家吵架,不妨去查查,散步流言之人究竟是谁?”
“能将这流言传到皇帝耳中,皇帝,你不是傻子,应该知晓背后不是一般人吧。”
“另外,皇帝既说有证据,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将证据拿到哀家跟前瞧瞧。哀家倒要看看,这欲加之罪,究竟是如何说辞的!”
说罢,她起身,隔着慈宁宫影影绰绰的烛火,同明昭帝对视:“想扳倒哀家,皇帝还是再回去修炼几年吧。”
“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苏太后整个人气势凌厉,同明昭帝对视时,他竟不自觉感到胆寒。
她对他数年威压,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城池。
明昭帝捏紧拳。
他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直至他离开慈宁宫许久,苏太后寝屋这才屏退宫人,独留下她的心腹齐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