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话(1 / 2)

暮夏·暖晴天 芥末蓝 6367 字 2021-04-06

商文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问道:“金行的钥匙在哪里?你交给尤莫平了?”

沈暮夏躲在床上,小小的一个人儿,缩成了一团。

“我在三年前,交给了一飞。”

“尤莫平知道吗?”

“知道的。”

“再把你和尤莫平是怎么遇见的,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一夜无眠,两人从凌晨一直谈到了早上八九点钟。最后沈暮夏几乎脱力,但还是扯着商文渊的袖子不让他离开:“我弟弟是怎么死的?不是蒋鹤吗?明明是他对不对?”

商文渊心软了,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我去查清楚了再告诉你好不好?你以后都相信我好不好?”

沈暮夏有些恍惚了,她做错了吗?事情不是这样的吗?尤莫平骗了她吗?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脑中盘旋,她第一次觉得世界是这样的复杂,想做好一件事,这样的难。

商文渊在哄沈暮夏睡着后立刻出了门,等着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千头万绪,像一团被人揉乱的毛线,他必须沉下心来,耐心地找出线头,才能够把这堆乱糟糟的毛线重新卷成球。

“都弄清楚了吗?”萧言早就坐在车里等商文渊了,他鲜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商文渊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笑道:“怎么了,一副苦瓜脸,又不是叫你给我送丧。”

萧言白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没有再拿他打趣:“我说你现在才亡羊补牢不嫌晚吗?我看你啊,干脆去和尤莫平坐着唠唠嗑,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和解了。”

其实这个一不小心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商文渊没答理他,掏出手机给手下的人打了个电话:“小朱,你现在立马赶到从前关押沈一飞的监狱,东西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去找值班的狱警,一定要把沈一飞在牢里曾经用过的、看过的、画过的东西全部给我拿来。”

那边的人又详细地问了几句,商文渊耐心地解释道:“对,一定是全部东西,一样都不能差,再把这几年沈一飞的在案记录都给我调出来。”

萧言有些不解,在商文渊挂了电话之后问道:“你这是干吗?”

“还能干吗,亡羊补牢呗。”

萧言约莫猜到了什么,冷哼了两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找了个闯祸精。”

商文渊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在暮夏面前你别口无遮拦,她,刚没了弟弟。”

萧言自知有些理亏,点了点头,应道:“我又不是二愣子,哪里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说话间,车子稳稳地驶进了沈一飞曾经住了几个月的第一人民医院,值班医生接到了通知,叫上了当时照顾沈一飞的两个医院护工一起来到了住院部。

商文渊风风火火地从电梯里出来,开口就问:“东西呢?”

值班医生似乎有些尴尬,面露难色道:“商总,沈先生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当时他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处理掉了。”

商文渊皱了皱眉头,道:“他翻看过的书,用废掉的稿纸还有留着的吗?”

值班医生似乎没想到他会要这些东西,目光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略摇了摇头,答道:“这些,应该也早就不在了。”

“那个,商先生……”在一旁的女护工有些迟疑,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些东西尤医生在出国前都跟我要过了,那时候沈小姐只拿走了画册,他……他又是,沈小姐的男朋友。”女护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尤医生才是沈小姐的男朋友,为什么现在商先生又这么喜欢沈小姐?她真的有些糊涂了。

商文渊没时间去向女护工解释这其中的爱恨情仇,急问道:“你都给了他什么东西?”

女护工不敢打马虎眼,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答道:“有七八张涂过的画纸,还有两本书,一本是什么画集,另外一本是一个画家的自传,我就记得这些了。”

萧言忍不住了,追问道:“是谁的画集,谁的自传,看清了没?”

“那我真的不记得了,外国人的名字太长太奇怪了,不好记。”女护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

商文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言的肩膀,说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疾行着,萧言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飞一般飙了起来。

“慢点,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商文渊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就那么有把握,沈一飞会一直留着暮夏交给他的金行钥匙?”

“其他人我不敢说,但是一飞他一定会留着,而且会很仔细地保存好。”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找那些画册、那些稿纸做什么,难不成钥匙会贴在上面?”萧言有些不满,不满商文渊什么话都不说个明白彻底。

商文渊揉了揉太阳穴,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汽车靠垫上,道:“钥匙的目标太明显了,如果他在牢里把钥匙留在身边,早就被人搜走了。”

“会不会已经被尤莫平拿走了?”

“不会,如果他已经拿到了钥匙,那么蒋鹤出不出事就没多大意义了。”商文渊笑了下,似乎看穿了对手,接着说道,“他要拖时间,有了时间,他就能放开手做他要做的事。”

萧言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就算裹了厚厚的风衣,可也还是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他要做什么事?”萧言问道。

商文渊微微一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想一口吞掉我们商家,心这么大,也不怕撑死。”

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清寒,远处的山峦连接着天边。冬意无边无际,商文渊向远山望去,仿佛山都皱着眉头,向他诉说着无尽的愁思。

“明天来家里吃火锅吧,暮夏想吃火锅。”商文渊说道。

萧言哼了一声,有些不乐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整天惦记着谈恋爱。”

“饭要吃,事要做,恋爱也是要谈的。”商文渊想到沈暮夏,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有甜蜜、有忧虑,还有更多不知为何而来的焦虑。

“知道啦,那现在回公司不?”

商文渊摇了摇头,说道:“先回别墅吧,回去见见我妈。”

商文渊走了之后,沈暮夏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商文渊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请了护工过来陪她。看护八点一刻准时来了,进门的时候发现沈暮夏愣愣地站在窗边,惊讶道:“沈小姐,你可以走路啦?”

沈暮夏没有应她,她的锐气、她的逞强、她的冷言冷语,似乎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她那么瘦,站在窗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冬天的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张姨,我,是不是很会给人惹麻烦?”护工阿姨是原先照顾沈一飞的那一位,在医院相处的日子久了,沈暮夏其实很喜欢这位和蔼的阿姨。

妇人方才还沉浸在沈暮夏的腿已经好了的喜悦中,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倒是把她问愣住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快跟阿姨说说,什么时候能走的,怎么都不告诉阿姨?看看,真是个坏小囡。”护工阿姨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上前握住沈暮夏冰凉的手,边把她往屋里拉,边埋怨道,“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保养,瘦得跟只猫一样,还喜欢站在窗边吹风,小心年纪大了以后得老风湿。”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但她不想被护工阿姨看见自己掉眼泪,于是转身抱住了她,顺势把头枕在她的肩上。

“张姨,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沈暮夏感觉自己陷在了一片混沌之中。她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但是她必须走下去,要不停地走下去,因为背后的黑暗那么无边无际,一旦被湮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笑着活下去。

“傻孩子,你这是怎么啦?跟阿姨说说,阿姨年纪大经历的事儿多,主意还是不少的。是不是和商先生吵架啦?”护工阿姨笑着拍了拍沈暮夏的肩膀,说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等你们都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定还怀念现在老是吵架的样子呢。我和我家那口子,都吵不动啦。”

沈暮夏偷偷地抹了抹眼泪,说话的语气仍有些哽咽:“可我还是做错了,我好像一开始就错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去弥补。”

她是想弥补的,她是想重新来过的。她想一飞,她错了,能不能把一飞还给她,别把一飞带走,可以吗?

“傻孩子,什么错不错的,哪有人生在世,事事都很称心如意的,做错了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错了就好了,你说对吗?”冬日里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护工阿姨的脸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那么慈祥,那么可亲。

沈暮夏觉得累了,阿姨的怀抱那么暖,那么暖,让她想起了妈妈。

其实,她不知道妈妈的抱、妈妈的吻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她想,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就好像冬天里的暖阳,能够让人打从心底里温暖起来。

商文渊一夜未归,沈暮夏从白天起就开始昏昏沉沉地睡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醒了吗?”是晏紫的声音。

沈暮夏睡了一天一夜,护工阿姨在傍晚的时候走了,晏紫过来接班。

天,已经微微亮了,冬天的清晨里,枯黄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沈暮夏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晏紫一直逆光站在窗边,她看不清晏紫脸上的表情,或许,她也不想看清晏紫脸上的表情。

“饿了吧,我厨房里熬了粥。”晏紫轻轻地问道。

沈暮夏用手挡住窗户外穿进来的明明暗暗的光线,思绪在这一刻停滞。一开始以为还是在大学的寝室,晏紫正等着她起床;后来,又想这会不会是蒋家村小学,可晏紫什么时候也来支教了?最后她才恍惚地记起来,这是在商文渊的家,一飞已经死了,是她害死的。

“阿紫,你生我的气了吗?”很久之后,沈暮夏问了这么一句话。

她睁大了眼睛,一双无神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高高的天花板。

“阿紫,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她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晏紫没有打断她,听着她一句一句,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们的,也不是故意不和你讲话,更不是故意想要疏远你,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能够做到的。别人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华,那都没关系,我只要比大家都努力就可以了。村里的宿舍一到夏天就漏水,秋天还有很多虫子,可只要想起你们,我就不觉得那是苦。腿刚断的时候很痛,看见你们了,却又不能和你们亲近,我的心更疼。可我只要想到,这些都是一会会儿的事情,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都能好起来的。”

沈暮夏从床上慢慢地爬了起来,她太瘦了,瘦得跟一根火柴似的。

“我没想到一飞会死,我害死了一飞,我还以为是蒋鹤逼他,可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他是为了保护我。阿紫,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沈暮夏伸手想去牵晏紫,却似乎又在害怕什么,伸出了手,犹豫了几秒,又缩了回来。

现在的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弥补,她很害怕。她害怕的时候想哭,但是又怕太多的眼泪会让别人生厌。她觉得她和晏紫,就像同一个花园里一起盛开的两朵鲜花,不同的是,晏紫是浓郁芳香的玫瑰,她却是园丁随意培植的矮牵牛。矮牵牛在清晨花开的时候和一朵玫瑰做了好朋友,现在日暮迫近,她快谢了,还舍不得玫瑰。

晏紫听完沈暮夏的话,站在房间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两人就像两座石雕像,你看着我,我望向你,却谁也不开口先说一句话。

晏紫想起大学的时候和沈暮夏一起看宫崎骏的《千与千寻》,还记得看到千寻独自乘坐火车远行的时候,里面的那一段独白: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冬日清晨的风,吹得晏紫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的列车经过了多少站,遇见了多少人,停停开开的刹那,她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而现在,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暮夏不陪自己走下去了吗,暮夏要急着下车了吗?暮夏,她是不是怪阿紫,怪阿紫也喜欢过阿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好?”晏紫终于开口了,问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在很多场合,这句问话或许带着质疑、带着不满、带着咄咄逼人的语调。但是此时此地,没有。晏紫,她真的是怕,怕自己做得还不好。

沈暮夏的一大滴眼泪终于迸出了眼眶,她抿着唇,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不是的,不是,是我不配让你对我这么好。”

晏紫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可片刻后又觉得十分愤怒!

“沈暮夏!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现在你竟然怀疑我是不是把你当做朋友!”晏紫的妆都没有卸,她大概是累极了吧,厚重的粉底都压不住她微微冒青的黑眼圈。

“你想做什么之前从来不会和我商量,但是我做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你。在你之前,我没有朋友,在你之后,我觉得我已经交到了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错从来不是你的错,有些东西就是命,你的出身你改变不了,你会遇见谁你也决定不了,至于你爱上谁你更控制不了。”晏紫望向沈暮夏的目光很复杂,有不解、有不争、有不甘,也有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如意。

她一向都是温柔的,说话的语气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而她现在疾言厉色,恨不得能将沈暮夏彻底骂醒。

沈暮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晏紫怀里,大声哭道:“一飞没有了,我还以为你也不会再理我了。我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一意孤行,我还以为你们全部都不会再理我了。”

晏紫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这样说话的暮夏,才是她的暮夏。

她的暮夏,终于回来了。

年少的时候,晏紫没多少朋友,也有过一些所谓的好朋友,虽然一开始觉得很默契、很投缘,都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和人生志向,但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就慢慢地变淡了。有一些是因为女生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遭人埋怨,有一些是因为一两句言语不合,就遭遇冷暴力,被单方面地宣告友谊无效,而更多的是因为后来分隔两地少了联系,不知不觉也就散落天涯。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是朋友的,到了后来都成了陌生人,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后来,她渐渐长大,渐渐成熟,时光不薄于她,她终于得到了答案。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年少时无朋无友,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伪装了。

她总是习惯于将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现给别人看。

“嘿,你介意我脱下面具吗?”

“不介意啊,我们是好朋友我怎么会介意呢?”

晏紫兴高采烈地摘下厚重的面具,却发现那个叫做“朋友”的人早已落荒而逃。

“暮夏,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努力,很勇敢,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觉得有你,是件这么好的事情。”晏紫哭了一个大花脸,却仍紧紧地抱着沈暮夏不放。

沈暮夏害怕,晏紫其实也害怕。

比起年少时懵懂无知的情愫,沈暮夏对晏紫而言,更珍贵数十倍。

两人在卧室里哭哭笑笑一个早上。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光,她们一起靠着床沿排排坐,说着彼此最心底的梯己话。

“都说忘了,你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快起来,让晏大厨我做一顿好吃的给你吃!”晏紫把沈暮夏从地板上拉起来时,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天气非常好,太阳高悬,连原本属于冬天的阴寒潮湿的气息都被晒跑了。卧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脚踩在上面都是软软的感觉,沈暮夏有点舍不得站起来,眼圈一周红红的,说道:“我想吃火锅。”

晏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瞧你馋的,阿渊都说了,晚上和萧言一起回来吃火锅,都给你准备好啦。但是午饭也总得吃点,我去给你做饭。”

晏紫从小也是没干过家务活的娇姑娘,后来进了电视台工作,一个人住的时候勉强学会了几道菜,其中就有沈暮夏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两人吃完了午餐,晏紫把书房的太师椅搬到了露台上,露台上原本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可现在是冬天,花花草草都凋谢了,几棵樱桃树光秃秃的,在午后肆意地享受着阳光的照拂。

“坐着晒晒太阳吧,不能老是窝在床上不下来。”

晏紫牵着沈暮夏坐到太师椅上,热了一杯牛奶给她。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坐在离她不远的小方凳上,说道:“下午我陪你。”

沈暮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太阳底下坐着了,她的皮肤白得能够看见下面清晰的血管,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唇色微微发青,全然一副非常不健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