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羽心中一暖,满腔沉重心事都被冲淡了几分,微微一笑,道:“老师,你们待我好,对我并未抱有什么期望与算计;但东应不同,王母将他带到西内养育,就是为了有个人替我遮风挡雨。”
郑怀已知她心中的打算,只是在目标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实在无法不多劝一句,“殿下,太后娘娘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将昭王殿下带到西内去,他都因此而得以保全性命,并且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尊荣,得到最好的养育。西内于他,并无亏负。”
“是啊,若他当年有知,不愿去西内,宗室之中尽多皇子龙孙愿意替代他,获取王母的青睐。然而他在西内与我相伴成长,十几年相处,西内对他没有亏负,我却对他心有所愧。”
瑞羽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察觉到了身边所有人对待她和东应的不同之处,故此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念及此,她不由得叹息一声,“老师,我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已然太多:嫡亲祖母、父亲的遗泽;王母爱逾珍宝的关爱;老师你毫无保留的教导扶持;薛公及鸾卫诸将士的忠心守护……可是东应不同,他只有掌中所握的权力……”
郑怀反问:“殿下,别的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你若今日上书太后,奏请以昭王为尊放弃名分的同时,也必然导致你的权力被削弱。失去了权力若反悔起来,你又怎么办?”
瑞羽轻轻地说:“老师,放弃这些东西虽然也会令我失落难过,但若获取这份权力就要和东应争夺,我实在不忍心。”
郑怀回思昭王府的作为,叹息一声,道:“殿下重情重义,我只恐昭王殿下未必与你同心。”
瑞羽一直回避东应在刚才所知的两件事里所起的作用,此时郑怀揭破她回避之处,令她心头一紧,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东应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面对权力诱惑心胸开阔,并不是十分热衷权力的人。或许他会为了取得至尊权力而动些心思,但不至于为此绝情忘义。”
郑怀久已看出她无意与东应争锋,一方面觉得失望,另一方面也为她的选择而松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决定立昭王为天子,那也罢了。”
瑞羽和东应都是由他启蒙,但他在东应身上所用的心思实在不算很多,故而低头细想了想,终究还是难以放心,道:“昭王广纳天下之才,对有才者不拘身份来历和品性德行,属下难免泥沙俱下,日后纵使他维护你,也怕他的手下有不长眼之人会危害到你。”
瑞羽想到东应很是倚重的那个林远志,也知郑怀所言不虚,只是她对这种人却没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老师放心,我对东应不忍下手,但对他的几个臣属,难道还会束手束脚?”
她握有天下最精锐的军队,掌握海外滔天财富,站在这世间权力的顶峰,行事手段开阔,睥睨天下,自然不会将东应手下的几个臣属放在眼里。事实上她放眼天下,真正配入她眼中的人,真的也不多。
郑怀想想她所掌控的雄厚势力,也是一笑,转念又道:“殿下若有一日完全退出朝堂,一定要记得,陆上军权可以放,但水师和四海绝不可以放弃,一定要握在手中。”
瑞羽笑道:“老师放心,我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知道轻重,绝不会愚蠢得自折羽翼,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郑怀心里不安,隐约有股不祥之兆,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说:“殿下,我不是担心你会突然变得愚蠢,而是怕你太过重情,甘愿束手就缚!”
瑞羽心中凛然,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郑怀看到她的表情,忧虑更重,焦躁地在室内踱了几个圈,叹道:“天下间无情无义者多,可自古以来也少不得甘为情死的痴人。殿下是性情中人,这是你吸引他人、凝聚人心的长处,也是你易为人暗算的弱点……”
他心念至此,脸色一厉,转过头来盯着她道:“殿下,若有一日,天下安定,你和王府起了争执,你务必记得,你的安危第一要紧,其余的人和事都可以压后再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瑞羽知道他是关心情切,也肃然答道:“老师,我记住了!”
郑怀极少如此时这般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但是怕自己说得多了反惹她叛逆,因而也不好多说。
师生二人说了一阵话,瑞羽突然想起一件事,叫道:“老师!”
“殿下有什么事?”
瑞羽踌躇一下,抿嘴道:“老师,我与中原有了婚约,国丧期间不能行大礼昭告天下,且王母不赞同我下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的婚事想请老师为证,立下婚书。”
郑怀虽然觉得秦望北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但在太后不同意的情况下,瑞羽竟然私定婚事,并且想让他证婚,惊得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回过神来后怒道:“殿下以长公主之尊,居然私定婚约,岂有此理!此事大谬,我绝不答应!”
瑞羽也知自己的想法荒唐,但为了让东应死心退去,不管这算是昏招还算是猛招,她都要出的。因而虽然受到郑怀训斥,她仍旧倔着性子道:“老师,请你成全!”
郑怀怒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怎能三书六礼全不管顾,就想私下成事?我身为师长,更不能坐视你做错事不仅不加劝导,反而一味纵宠,由你胡闹。”
瑞羽见他固执不肯,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将原因说出来,把心一横,只得出言要挟,道:“老师,你若不肯,那我只好……和中原私拜天地,成就夫妻了。”
郑怀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秦望北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居然为了他这样……这样……”
瑞羽强撑着颜面镇定地说:“老师,婚嫁聘娶是天理人伦,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早该成婚。何况中原也是你欣赏赞同的人,我与他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我赞同他,可没让你在国耻未雪君仇未报正需要激励士气的国丧期内下嫁,更何况是违逆了太后的意愿私下成婚,私拜天地……”
他数落两句,突觉此事蹊跷无比,以她的性格怎样也不至于此,内中定然另有隐情,于是怒气稍平,转念问道:“你准备何时与秦望北成婚?”
瑞羽听他的口气有松动之意,连忙回答:“越快越好,就在今晚!”
“今晚!”
郑怀更是吃惊,皱眉道:“即便你们真的私成婚事,这也太赶了,又没有人逼着你们……”
说到这个“逼”字,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今日驾临邯郸的东应,进而想到了她和东应一起出门却孤身回来,更进一步想到了东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以及瑞羽和秦望北之间的相处异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躲昭王?他……你……”
无论他怎样镇定,乍想到此事都有如被晴天霹雳击中,说话都结巴了。瑞羽被他窥破心底的隐秘之事,虽然知道他绝对值得信任,但仍旧脸色煞白,尴尬无比,羞愧得无地自容。
郑怀一生经历的风波虽多,但此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也呆了半晌,才问:“太后知不知道?”
瑞羽摇头,深吸口气,道:“老师,你给我证婚吧。”
郑怀只觉得此事荒谬绝伦,苍眉紧皱,问道:“拒绝他就是,何必为了他而委屈自己的婚姻?”
瑞羽苦笑,“老师,你不知道东应的性子,他若想做到什么事,无论多么艰难,他也一定要做到,仅是严词拒绝根本无用!除非我成婚,否则他是不会放弃的。”
她和东应之间的事,不能被别人知道,也不能让太后看出端倪,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不能让外人发现裂痕,以免为人所乘。
郑怀再有智计,面对这种左右为难的儿女情事也一筹莫展。他左思右想,发现要让东应死心,除了让瑞羽成婚外,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当真要成婚?并且……就在今夜?”
瑞羽一笑,道:“老师,秦望北很好,我想今夜成婚,明日就和他一起去北大营。”
郑怀愁眉不展地在屋里兜了几个圈,想到她说的如果他不出面,她将与秦望北私成其事,不由感到焦躁不已。
站在他的角度,他自然是不赞成瑞羽国丧期内就私自举行婚礼,但对比起国丧期私自举行婚礼,和完全无媒无聘无婚无证自成夫妻之事这种近乎淫奔、将令她声名受损的大胆举动,他的不赞成似乎又不太重要。
他纵然有通天本领,也管不了儿女慕恋的私情。东应对瑞羽怀有不当逆情,就已经注定了伤害必然会形成,根本没有妥善解决之法。东应能做的事,不过是在几种伤害中,选择最轻微的那种而已。
郑怀深思许久,无奈地叹气,“罢了罢了,让秦望北认我为假父,我好有名义去操办三书六礼,给你们证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