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做了杀人强盗,劫掠中原,他们的家乡故地同样被强盗所劫,这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东胡骑来去如风,自东向西一路扫荡过来,再折而南下,所用的时间居然不长,恰在长城之外与守在代州方向的翔鸾武卫成掎角之势,将归家的北蛮堵了个正着。
翔鸾武卫、安东军、白衣教、河东诸镇及昭王府临时征召的郡兵,总兵力近六十万,做成了一个绝大的口袋,倚着各地城池,卡着北蛮归家的道路,将三十余万北蛮堵在了长城之内。
双方鏖战月余,死伤无数,北蛮连败,奚离氏犹作困兽之斗,野颇氏毕竟出于被天朝控制百余年的单于都护府,对天朝的国力认识比奚离氏深,见事不可为,左思右想,便杀野颇兹罗投降。
瑞羽如何不知野颇氏这是舍一人而保全族的法子,但草原诸部落此衰彼兴,北蛮已经虚弱至极,而东胡却实力大增,若是北蛮的大部族尽数被灭,东胡没有敌手势必西进占据北蛮诸部水草丰美之地,一支独大,又将成为天朝大敌。为此之故,北蛮的诸部落不能不留着人与东胡抗衡争斗。
以野颇氏为首的十几大部落投降,奚离氏所率诸部落愈见势危,终被翔鸾武卫一战大破,联军尽起将之歼灭。
消灭了大敌,这个以御外侮为名义的联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且不说战后分配收自北蛮的财货子女这样相对而言的小事,对于战后各自的地盘、名义,他们也难免在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只是昭王府实力最为强横,此战出力最多,无论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东应不提议,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他们着急,东应却半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与瑞羽商议着按功评赏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抚恤牺牲英烈,接纳自东胡迁徙而来的移民……每天都忙,直忙到白衣教和太原王因为地盘和名义之争打了起来,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接过两方使者投来的书信,看了看,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上面简单至极的四个字“尔欲何为”。
他一日是联盟之首,便一日是诸势力之主。这四个字,居高临下,联盟中的诸方势力没有丝毫惊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心安之感,更无一人多言。
五月,绥王夏靖自去王号,请奉昭王为皇统正朔,承认绥州为王府治下州郡。昭王不使他为绥州节度使,却奏明太后,以太后诏令封其为国公,荫加其孙。
同月,江西观察使韦宣亦奉表上书,愿削藩镇,归于昭王麾下,举家迁于齐青。韦宣不做总揽一地军政大权的观察使,却自愿入昭王府做个挂名的幕僚,日常逍遥于山水。
绥王和韦宣此举一出,已经破裂的联盟几个头领坐不住了,相约在沁州见面,商议了大半个月,各人的脸色都不相同,却仍以联盟的名义邀请昭王驾临潞州议事。
这个临时联盟,是在外寇入侵的紧急关口各派使者联络缔结而成,各方首脑除去在盟书上用印之外,并没见面。这次他们一起邀请东应往潞州议事,昭王府的臣属难免担心别生变故。
东应对诸臣的担忧却不以为意,当即应诺必定赴约。李太后这几年与瑞羽聚少离多,反而与东应日常相见,听说他要亲自前往潞州,不禁皱眉,“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叛臣贼子居心叵测,约请你去潞州,未必没有歹意,若是果真有变,你岂不危险?”
东应微微一笑,道:“如今北面有姑姑和薛公的三十万精兵列阵于前,东面有太婆坐镇,王府治下政通人和。我若有不测,河东诸藩镇顷刻之间就将化为齑粉,他们怎敢有欺天之胆?”
李太后叹道:“五郎,你不知人心之恶,贪欲炽念之下,有很多人就算明知难免粉身碎骨,也会心存侥幸兵行险着的。”
东应一直在李太后面前很乖顺,虽然他已经行冠礼,她却仍然习惯叫他“小五”,直至前次从瑞羽违逆之事中窥出一丝玄妙,她才恍然大悟,从此不再将他只当成膝下承欢的重孙儿辈,而是称他一声“五郎”。
东应如何察觉不出李太后近日对他的态度微妙,可人生至此,许多以往极力遮掩的事,都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局势的变化而显露,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好在祖孙三代休戚与共,虽有裂痕,却也不影响大局,他的心境虽然变化了,但表面的礼节仍能维持过往的恭敬尊崇。
此时听到她对自己的关切之语,便笑了一笑,道:“太婆真的不必担心。若我所料不差,袁天师他们此次邀我前往,其实是想仗着联盟的一分交情,趁还有些底气的时候给自己讨个好的前程。”
李太后一愣,问道:“天下大势,已经归于我府了?”
东应微微侧首,踌躇满志,笑而不语。
六月,昭王与袁天师、陈李师、太原王以及河东诸藩会于潞州。一队由襄樊辗转流离而来的京都灾民也进入了潞州,听闻昭王王驾在此,便递谒求见,自称是京都旧臣。东应正与袁天师等人联席共话,收谒之后却不知俱谒者究竟何人,疑惑召见,来人垂泪,“殿下不记得奴才了,奴才乃是先帝身边的小黄门赖通。昔日殿下入清凉阁与先帝手谈,奴才曾经侍奉过。”
东应思索片刻,才依稀记起,惊问:“你为先帝近侍,听闻当日安氏弑君,尽诛宫中有品位的宦官,何以你竟能逃脱大难?”
赖通见他不信,叩首痛哭,“殿下有所不知,奴才虽为先帝近侍,却声名不显,安氏并不以我等小奴为意,故此得脱大难。乱事初起之时,陛下据守内宫,诏令各地勤王,本以为勤王之师一到便能逃脱大难,岂料孙建仁那狗贼欺陛下仁慈,居然私通安氏,趁夜偷偷打开宫门,引叛兵入内……”
东应顿足大怒,咬牙道:“他日王师西入京都,孤定将此贼千刀万剐,替皇叔报仇雪恨!”
“殿下有此心意,也不枉先帝对殿下的爱护和器重。”赖通哽咽道,“殿下,先帝当日见事不谐,曾有遗诏交与奴才,令奴才趁乱出宫,寻机前往齐青,拜见太后娘娘和两位殿下。只是路途艰难险阻,奴才身负重任,不敢轻信他人,只得一人流离于外,直至今日才混在京都的逃难人群里辗转到此。奴才延宕多时才寻到殿下,有负先帝所托,死罪,死罪!”
东应上前扶起他,温声道:“天下大乱,路途不通,你是宫监,又无人护送,此过不在你。何况你这一身憔悴,也是历尽了苦楚。”顿了顿,又问,“皇叔当日遗诏有何吩咐?孤一定勠力达成皇叔所愿。”
赖通抖抖索索地从怀里取出一枚寸二见方的白玉印章来,抹了把眼泪,捧到东应面前,道:“陛下当日口诏,他大行之后,即以天子行玺为证,使殿下承皇统,立为天子,剿平乱贼,澄清玉宇,还我唐氏江山清明!”
堂中诸人连东应在内,望着赖通手中所捧印玺皆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太原王吞了一口口水,疑问道:“先帝既立昭王殿下为皇统,为何不是用传国玉玺手书遗诏?或者干脆使中官将传国玉玺送出来?”
赖通瞪了他一眼,哼道:“传国玉玺关系重大,自有掌玺侍官掌管,等闲不得动用,一动便要走漏风声,至于将传国玉玺盗出宫的话,更是玩笑!何况当日临危事急,变生肘腋,陛下哪来时间再手书遗诏?只能解下随身所带行玺为信,使奴婢投东而来!”
先帝唐阳林遗诏,令昭王继承皇统登基为帝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有疑者,有信者,有将信将疑者。但此时天下大乱已近十年,人心思安,东应本就身负故唐旧臣大望,这份诏令不管是真是假,都给了有意拥立他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行事准则。
斯时瑞羽拥强兵三十余万,帐下善战之将近百,拥北疆,镇河东,锋指夏绥,威凌关中;昭王经营疆域数万里,幕府精干之士云集,各府县藏百万精壮勇士,存足供数年灾患之财,踞齐青,坐河南,鞭策湘鄂,雄视天下,羽翼丰满,大势已成,无可挡者。
河东、河中、湘鄂诸地传檄即定,甚至远在西南有关中阻隔的南方诸镇亦千里遣使来书,奉东应为正朔。
自此,潼关以外万里江山尽归一统。安氏伪朝外有西寇,内有祸乱,缩踞关中,虽然没有即刻崩塌,却已是苟延残喘。
瑞羽与东应自避开京都,至今未至十年,便已经创下了当真天下无人能及的雄厚根基,凌于青云之上。对于至尊之位,他们再也不必像当年那般处处掣肘,想得、能得,却不敢得。
昭王持先帝遗诏监国政,由钦天监择定佳日,定于九月十八日在东京洛阳宫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