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翔鸾卫(2 / 2)

瑞羽和诸将登上城头一看,都知野颇兹罗在打什么主意。诸将还在踌躇,瑞羽已经果决地下令,“看来是天使我军要在城外与北蛮野战,城头弓弩准备,掩护大军在城外结阵,翔鸾武卫按刚才所议阵形出击。”

既然已经决定出战,当下最要紧的是在北蛮还未逼近之时,先在城下将大军的阵形布好,以免仓促之间被蜂拥而上的北蛮堵在了城口,徒增伤亡。

众将也知这是只争一瞬的关口,便不废话,立即领命率兵出城。这些天翔鸾武卫在城中憋着一口气,时刻都准备出战,队形阵列是早就熟谙的,随着一声令下,他们立即随着主将旌旗所指奔出城门,先以大盾布防前线,而后在盾后结阵待敌。

野颇兹罗正为城门打开欣喜,下令骑兵撇下逃俘直奔尉州城门,此时翔鸾武卫已在城外迅速地结成盾墙,同时城头利箭也搭在了弓上。等到骑兵冲至城门之前,翔鸾武卫的大致阵形已经结成,根本做不到像野颇兹罗预想的那样,趁开门出兵阵势未成,士卒展不开手脚就被尽数堵回去。

野颇兹罗万万没有想到翔鸾武卫临变结阵的反应竟是如此迅速,而每位士卒的动作又是如此精确稳当,急而不慌,忙而不乱,当真称得上是千锤百炼,绝无一丝冗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太过小瞧了城里的守军。

而大意轻敌,从来都是败亡之道。

他的念头才转了几下,两军已经冲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刺耳震天的厮杀声响彻云霄。

翔鸾武卫所布阵形的正面是以陌刀队为前锋突击的步兵,两翼则是骑兵。左翼是翔鸾武卫装备精良、转战南北近十年的百战骑兵,右翼不是别的,正是东胡骑。

北蛮兵为食为财而来,勇往直前;翔鸾武卫则是保国卫家,誓死奋战;至于东胡骑,他们与北蛮本就是世仇,打了几百年的仗,战场上相遇自然纠缠不休。

这一场仗,双方投入的兵力近二十万,瑞羽所率的亲卫和野颇兹罗所率的王庭狼骑都引而不发,作为预备队准备在最恰当的时机切入战场,一举定胜负。

蛮兵倚着人多势众,想着杀进城去就有无数的粮食财富可以让部落度过饥荒;翔鸾武卫仗着兄弟同心,想着后退一步就是家园失守,自己的父母妻子亲戚好友的性命荣辱都握于他们的手中;外加一群以杀敌取利的东胡骑,二十万士兵在辽阔的战场上冲撞、回旋、包围、切割、厮杀在一起,声震云霄,天摇地动。

这是不同民族信仰之间的冲突,是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思想与思想之间的撞击。自古以来,无数贤人智者都曾为了这种冲突撞击而费尽心机,但无论怎样的融洽,最后都会变成血淋淋的仇杀。同在这块神州大地上的子民,就像受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一样,无法永远和睦友爱。

引发此战的人是振武军的家小,但战争开始之后,他们就已经无关紧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死于混乱,但能够随着宋旺和幸运躲进尉州城的人,已经不足千数。

日薄西山,瑞羽眯了眯眼睛,摘下马鞍旁悬着的长槊,松开缰绳,举槊前指,下令,“亲卫营,出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野颇兹罗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今日之战,是一场没有丝毫花巧的正面交锋,双方都全力拼杀,拼的是哪一方的精神强韧,后劲绵长。

蛮兵的数量是翔鸾武卫的三倍多,但武器简陋甲胄不全,又没有对方那种并肩作战的默契和勇武,论战斗力只算比对方稍微强一点;而论到精神强韧,翔鸾武卫背后就倚着一座不破坚城,再后面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自信与从容、英勇无惧,又岂是这群离家出来打劫的强盗所能比拟的?

野颇兹罗知道这坚铁一般的翔鸾武卫根本没有破绽,只有游离于翔鸾武卫阵势之外的东胡骑是个薄弱的环节。

城头上,观战的秦望北看不清瑞羽的身影,却看见代表她的大旗深入战阵之中,仿佛将被咆哮着厮杀在一起的钢铁洪流淹没,紧张得满额大汗,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郑怀,“义父,城中没有可派之军了?”

“有,但是城下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决战,城中能抽出来的军队只能在双方的最后时刻做奇兵用,正面投入无济于事。”

“那什么时刻才是最后时刻?”

“双方都疲惫不堪的时候。”

秦望北不自禁地在城头捶了一拳,他也指挥过海战,但海上作战最多千余人,哪里有几十万大军短兵相接这种令人心胆俱惊的紧张情景,他不由得为身在战场指挥作战的瑞羽担忧不已。

野颇兹罗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由部落组成的号令难以快速传达的大军。而相形之下,翔鸾武卫由于训练有素,各营将领与主帅默契十足,瑞羽号令所指,如臂使指,却是从容许多。

两军的主帅亲卫也随着战况的进展,逐渐靠近,野颇兹罗此时已知此战没有胜算,一眼望见瑞羽的帅旗所在,便直冲过来,双方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撞在一起便是一场血战。

翔鸾武卫层层推进,节奏分明,渐占上风,野颇兹罗心中大恨,突然弃刀引弓,令身边亲卫中神射者一齐往翔鸾旗攒射。瑞羽身边自有卫士持盾挥刀掩护,加之两方还隔着互相厮杀的亲卫,这箭作用不大,只是骚扰她指挥作战。

瑞羽两次下令都被阻挠,心中大怒,俯身摘了一支投矛,纵马前冲,振臂掷了出去。野颇兹罗指挥不动已经陷入混战泥沼的各部蛮,却也拖得瑞羽军令不畅,正自得意,突见乱蝗般的流矢中一杆投矛呼啸而至,势如奔雷,直取他的面门。

野颇兹罗吓了一跳,赶紧打马避开,竖刀想将之打落。可那投矛集聚瑞羽全身之力,虽然飞过了两百多步,其势不减,他那一刀只将矛头引得歪了一歪,向右飞去,砰的一声正射中了他侧后力士所抬的大旗杆身,旗杆竟为之一倾。紧跟着再一矛直奔大旗而来,抬棋的力士虽然用力持杆,但连受重击也吃力不住,大旗倒了下来。

战场上的东胡骑看出了便宜,赶紧大叫:“野颇兹罗死了!野颇兹罗死了!单于庭败退了!”

北蛮兵俱是大惊,百忙中回头一看果然不见狼头大旗,顿失主宰。野颇兹罗大怒,一面驱使亲卫力士重新把大旗立起来,一面怒吼,“别信他们的谎话,我好得很!我没死!”

忙乱之中,北蛮兵的后阵突然烟尘滚滚,杀出一伙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创的人马,如狼似虎地扑入战场,直冲单于王庭精锐所在之地。

这一队人马出乎双方的意料,瑞羽心中一紧,极目望去,见那伙人马中军所立的旗帜虽然脏污不堪,但仍能看出故朝制式,并非北蛮部落的旗帜。

她心念电转,已然知道这是什么人——这必然就是被野颇兹罗偷袭之后破围出逃的原振武军。他们虽然兵力不足以复仇,但野颇兹罗劫掠其家小为奴,他们岂能不尾随其后伺机而动?

前有强敌,后有奇兵,蛮兵四散奔逃,野颇兹罗也弃旗而走。

瑞羽只令东胡骑衔尾追剿,翔鸾武卫的辅兵救助战场上负伤的将士,而战兵则以帅旗为中心聚拢,仍旧呈备战之势守在尉州城前,而后再派传令兵来问来援者的确切身份。

这支奇兵果然正是原振武节度使唐闰年所率的振武军。唐闰年逃出之后,便在北疆聚拢被野颇兹罗杀败散落的各府、县残兵,也聚集了一万多骑兵,沿着野颇兹罗所走路线南下,意图营救被俘的家小。

他比野颇兹罗的脚程慢了十几天,故而没赶上在俘虏逃走时营救,事后才在荒野里遇上了几名仓皇北逃的振武军家眷,得知七万多的振武军家小至今留得性命的还不足万人,真是心如刀绞,既愧且恨。只是他兵力有限,正面作战是无论如何也胜不了野颇兹罗的,只得生生忍了怒火,一面盯着北蛮军的动静,一面派出斥候四下寻找四散奔逃的家眷。

翔鸾武卫和北蛮的这场大战,对唐闰年他们来说,正是复仇的绝好时机。只是他也沉得住气,直至战况到了最后一刻才率兵冲出来,直取野颇兹罗。他这番举动,将翔鸾武卫也算计在其中,此时见翔鸾武卫聚于帅旗之下,虽然将士们经过一番厮杀体力将尽,但仍旧闻令而行,阵形规整严密,全身散发着精锐之师才有的凛冽杀气,让与其对面者毫不怀疑他们还有一战破敌之力,心里也自骇然。

唐闰年不由得心下盘算:这位长公主治军竟能如此规整,难怪听人说她征剿白衣教时极少弄奇,能训练出这样的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她完全可以正面与天下任何一支强兵相抗,对付白衣教那样的乌合之众,她自然只需挥师直前,以对方无法抵抗的力量踏平阻碍,又何必弄什么“奇谋”。

瑞羽所派的传令兵尚未到达振武军阵前,唐闰年已经权衡利弊,挥手令振武军放下武器,自己滚鞍下马,率手下诸将迎了上去,解了兵器甲胄,远远地对着翔鸾武卫的中军大旗大礼参拜,“臣,原振武节度使唐闰年,叩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秋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