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庶族子弟,拥有可以与世族子弟一较长短的才能,有些甚至拥有超过某些世族子弟的财富,但他们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社会地位,因此他们往往有着比一般人更强烈的功利心,他们也比一般人更乐意为了光耀门楣而抛头颅洒热血。
瑞羽想找的正是这个群体里的有志之士,只是她选择人才也十分慎重,品格卑下的不要,迂腐呆板的不要,心胸狭窄的不要,狂放不羁的也不要。如此挑剔,虽然东京人文荟萃,有才能者众多,但她亲自点名延请的人,却只有寥寥数十人。
郑怀推荐了十来个少年时的故友,可惜岁月如梭,与他同龄的贤者已经不多,余者也垂垂老矣,不愿再外出奔波。瑞羽择其后辈子弟中的贤能者,仍旧觉得人才不足。
郑怀见她愁眉不展,便安慰道:“殿下莫急,天下有能者众,慢慢寻找就是了。”
瑞羽叹气,“若是在中原腹地都没能招揽到足够的人才,东行之后地方偏芜,又遭天灾人祸,只怕到时更觉人手不足。”
郑怀也知她所言有理,琢磨了一下,道:“殿下若是降低对谋友品性的要求,城北长芳里倒是有个人可堪大用。”
郑怀评点东京的人才时,大多数时候都是说某人有何长处,可堪一用,但评说人才可堪大用,却是头一次,这让瑞羽一愕,问道:“那人是谁?有什么才能?品性有什么缺陷?”
“此人名叫林远志,五年前在京都曾名噪一时。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他,此人行事不拘一格,于经济之道有独到见解,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堪称当世少有的鬼才。可惜其人薄情寡义,不值得深交,富贵则易妻、易友、易主,难托心腹。”
瑞羽一听这种品性,心里便十分不喜,摇头道:“这等不仁不义不忠的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我也不用他。草莽之中,自有英雄豪杰,反正待在东京的时间还长,我再细细查访就是了。”
“天下人才济济,奇才却少有。殿下为人主,需要有广阔的胸襟容人,只要驾驭得当,就是阴毒小人也能为你所用,并非一定要属下品性高洁才好。”
瑞羽何尝不知为人主者对人才应该兼收并蓄,不必太苛求对方品性,但她暂时不愿如此,摇头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为人主用才,哪有用人才干,却不受其性格影响的?我身在皇家,自幼耳濡目染,品性已经不敢自称高洁了,若再与这种只为逐利不择手段的人相处,那还了得?”
她对郑怀全心信任,连自评也毫无顾忌。郑怀呆了一呆,久久无话。她转念间侧首望着郑怀,笑道:“何况我有老师在侧指点,并不是非他不可。”
患难之时感情倍增,她以前对郑怀敬畏有加,亲近不足,经历了这段时间,虽然郑怀对她依旧严厉,但她已经完全信任并且依赖他,所以在他面前她显得轻松自在,也多了几分仰慕亲昵。
郑怀一生漂泊,一直未娶。算来瑞羽是他用心最多、相处最久的小辈,心中自然对她有几分视如近亲的感情。虽然他谨守上下分界,为瑞羽在人前树立威信,但瑞羽偶尔也在他面前娇嗔置气,他也颇感老怀欣慰。
“殿下,我已经苍苍将老,近年体力大衰,恐怕能在你座前效力的时日无多。像这样的人才,应当早做准备呀。”
瑞羽体会得到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沉默了一下,叹道:“或许过些年,我会变了心性,想招揽这样薄情寡义、行事不择手段的人,但在我心性不变的时候,就不用了吧!”
她为人固执,决定的事难以更改,郑怀见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劝了。师生二人慢慢地在东京狭小的巷道里走着,前面一个拐角处,隐约听到阵阵喧嚣声,似乎有人正在打斗。
瑞羽久处深宫,何曾见过市井斗殴,听着那声响,既好奇又兴奋,想去看看又怕郑怀反对。她这边犹豫,郑怀那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愿,道:“我们去看看吧……殿下日后离开京都,想必会有许多时候需要与市井打交道,理当熟悉一下市井风情。”
郑怀松了口,瑞羽大喜,禁不住快步前行,绕过墙角,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起热闹来。
郑怀见她一副竟似寻常少女摆脱了长辈约束、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娇俏模样,又好笑又怜惜,于是暗暗示意跟在她身后的亲卫,退开一点,让她更自在一些。
不过认真一看,人群里的打斗完全是一边倒,十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灰衣汉子拳打脚踢,旁边一个被人架着的秀丽女子正一边哭诉,一边求饶道:“崔公子,你放了姜郎吧!我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来了!”
那崔公子满面戾气,揪住那女子的发髻,反手一掌甩在她的脸上,厉骂:“贱婢,你还敢多嘴!”
那女子被这一掌打得面颊红肿,口鼻出血,她见求情无用,便冲右侧的人群大喊:“你们不是姜郎的朋友吗?怎能见死不救……”
那崔公子见她这种时候竟还护着那灰衣汉子,便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接着又踢了几个窝心脚,直到踢得她再也叫不出声。
人群里站着的几个人,正是地上那被打得已经昏迷不醒的汉子的同伴。崔氏乃是本朝名门望族,他们委实不敢得罪,除了赔笑求情之外,他们并不敢出手阻拦。
瑞羽见那崔公子长相俊秀,身材高大,但他当街对一弱女子下手,竟无一丝犹豫,也没有半分忌惮。瑞羽不禁皱眉,“崔氏是本朝第一等高门,听说对子弟管束极严,少有不肖,怎么这个公子性情却如此暴躁顽劣,全没有半点修养气度。”
“崔氏枝繁叶茂,再怎么管束也难免会出现枯枝腐叶。何况人生百种,品性不一,有些人天性暴躁乖戾,不是一时就能纠正的。”
郑怀见惯了高阀子弟的飞扬跋扈,所以对崔公子当街行凶并不感觉惊讶。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被打汉子的脚下,忍不住皱眉,低声对瑞羽道:“殿下,被打的人,脚下的鞋子是西园士卒的。”
西园士卒正是瑞羽新组的亲卫队,这支新军放在京都训练太过惹眼,已经让四阉和朝臣很不悦。瑞羽来东京时索性将五千新兵尽数带了来,一是利用长途跋涉训练新兵,二是随行护驾,以免水师出什么乱子。
郑怀亲自整顿西园士卒的军纪,掌管后营辎重,一看就认出这几人虽然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但穿的鞋却是西园士卒的式样。如果这几人是西园士卒,怎么会突然跑出来跟崔氏的子弟纠缠,以至于被人当街痛打。
瑞羽与郑怀有相同疑惑,挥手招来身后的刘春,吩咐他:“过去问问那几人的身份,是西园士卒便救下。若不是的话……就不要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