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童子欢(1 / 2)

第十四章

童子欢

李太后闻言皱眉,轻轻地打了他一嘴巴,呸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混账小子,这混话也能乱说?”

四阉告退之后,李太后在侍女的扶持下站起身来,问道:“阿汝现在何处?”

常侍李浑赶紧出去,过了会儿才转回来禀报,“长公主殿下正随着经离先生在西海习武。”

李太后抬头看了看檐下的日影,皱眉道:“日正中天,阿汝居然还在习武?虽说西海那边绿树成荫,略凉快些,但习武也太过了。”

李浑见她有意前去探看,担心她的身体经不得暑气,忙道:“日头这么毒,殿下还在习武,想必是经离先生督导甚严。娘娘既然心疼殿下,不妨下道慈旨,宣殿下来驾前侍候,待日斜了,再让经离先生授业。”

李太后沉吟片刻,摇头,“经离先生在授业,我若胡乱召唤,恐怕会令她生娇弱之性。还是我去瞧瞧,也问问经离先生她现在的课业。”

李浑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吩咐内侍准备肩舆,备好华盖、羽扇、拂尘、冰鉴等遮阳避暑之物。一行人沿着步廊往西海那边走去,一路穿月华门,过安仁殿,绕归真观,来到了淑景殿。只见殿前地势开阔,西海风光尽入眼底。

李太后一眼望过去,便看见海边绿树阴下,一个人影临海立马,纤腰如束,刀裁似的鬓角盈盈汗珠,这人正是瑞羽。

郑怀以前同时教导瑞羽和东应,对二人的督导向来都不是很严厉。现在他辞了东应的教席,住进西内外朝的弘文馆里,专心教授瑞羽一人。督导之恳切,课业之繁重,与往日大不相同。

瑞羽在西海边立马练武,郑怀没有站在瑞羽身边督促,而是坐在淑景殿前,阅览卷册。此时他听到众多的脚步声,抬头望见李太后驾临,便起身行礼,道:“娘娘来了。”

李太后人在肩舆上,只好略略侧身以示逊礼,并阻止他弯腰,“经离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她心中疼惜瑞羽,虽然郑怀实际上并不算是她招来的授课的夫子,但出于对已故端敬皇后的尊重,她不好直接让郑怀停课,于是下了肩舆在他身旁站定,问道:“经离先生,都道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以前虽然也教阿汝习武,用意却是替她培元固基,强身健体,而现在这样以武为重,文在其次,却是为何?一个女孩子学习武艺兵家,您觉得妥当?”

李太后与历代皇后都不相同,她本是教坊的舞伎,卑微的出身使她缺少手握大权、纵横捭阖的气魄。她有些懦弱寡断,却比世家出身的皇后更懂得人情世故,更能体会民生疾苦,所以她尊重郑怀,而不是倚势相欺,强令他修改课程。

“娘娘,这天下没有什么比手握兵权、身怀武艺更直接的自保之法。若世道太平,或是殿下身边有能相托性命的男子,她自然不必吃苦习武。”

他的话直白无比,李太后愣了愣,喃喃道:“鸾卫令薛安之、统领黑齿珍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难道不足以倚仗?”

郑怀轻叹,“娘娘,殿下尚未及笄,而他们却已年过不惑。他们能保护殿下的时间,长不过二三十载,短者不过十年,岂能倚仗一生?”

李太后沉默了一下,又问:“小五能为我和阿汝兵刃加身,想来他长大后必会尽力保护阿汝。”

提到东应,郑怀点点头,却又摇头,“娘娘收养昭王殿下,虽是长久之计,可大祸就在眼前,哪来许久的时间等他长大成人?当此时机,不是昭王殿下庇护长公主,而是长公主庇佑昭王殿下长大成材。”

李太后黯然,良久叹息一声,“是我误了她。”

若是她懂得怎样驾驭臣子,把持朝政,或者她有些胆识魄力,也不至于缩头缩脚地躲在西内。她的身边全是一些故人老臣,就连像瑞羽和东应这样能够长久驱使的人都没有几个,正如三四月间的麦子,青黄不接,当真是窘迫到了极致。

她心中自责,郑怀却反过来宽慰,“不过殿下无可依靠,也不见得是坏事。一则殿下会因此而自强自立,二则此后殿下的所有臣属都将由她自己选拔,到时不怕有人自恃身份,不听她的指挥。”

李太后仍旧满怀忧心,郑怀却不以为意,继续道:“殿下性情坚毅,心志稳定,无论她学什么都能有所成就,学武自不例外。昔日我教导她重文而轻武,她能凭一己之力学有所成,现在偏重于习武,日后她必有立于乱世的自保之力,她会一世平安的。”

郑怀不夸奖瑞羽聪明与否,却称赞她性情坚毅,心志稳定,其中自是别有一番意味:须知天下之大,天资聪颖者难计其数。可天资再高,如果没有坚忍不拔的性情,如果没有孜孜不倦的心志,都不可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奇才。

李太后对瑞羽既怜惜又心痛,怅然低喃:“习武……习武……难道就真的让她变成武夫不成?”

用武夫一词来称呼正当妙龄的少女,委实不妥。郑怀忍不住一笑,宽慰道:“娘娘放心,殿下现在练习这能敌百人的勇武功夫,只是让她有朝一日亲自统率鸾卫时,不至于因为女儿身,而不识兵戈,树不起威信。我并不是真让她去做冲锋陷阵的武夫,她真正要学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能敌万人的谋略。”

李太后这才放心,缓和了紧绷的面皮道:“既然她现在学的武功只是小道,那岂不是不需要顶着这般毒辣的日头苦练?”

她绕来绕去,终归只是心疼瑞羽,舍不得金枝玉叶去吃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郑怀被她的用意弄得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道:“娘娘,时局紧张,今日让殿下多吃点苦,如果能换得他日殿下无论处于何等险境,都能全力脱身的平安,却也值得。”

这个道理李太后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亲眼看到瑞羽汗透重裳,想到往年天稍热些都有冰盘冰錾消暑的金枝玉叶,如今却顶着夏末毒辣的日头苦练,一时不忍,当她被郑怀驳回之后,才狠下心来不再说什么。问候了郑怀几句,她便坐上肩舆,转驾去承庆殿看望东应。

东应的伤口已经结痂。这次重伤使得他体质大损,气血有亏,他一时半会恢复不了,虽然还需静养,但也能时常下床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