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五十五块钱(2 / 2)

“明白了,我们没赢下来,这个结果确实挺糟的,而且不那么公平。”她微微点头,“不过,也还有机会,不是吗?和第二名只差一分吧?”

“可是得看人家的脸色呀。命运不在我们手里了。”我叹了口气。被那个不存在的点球逼平以后,我们必须在下一场比赛中客场战胜外校,此外还得期望新建不输给结琦。岳隐去年就告诉过我们,外校的主场三年没输过球了,他们至今仍延续着这个傲人的纪录。而对结琦来说,他们只要在主场战胜小组垫底的新建便能确保出线,完全不用考虑另一场比赛的结果。还有一个很不利的因素,我们两回合对结琦只取得了一平一负,胜负关系不占优势,一旦两队积分相同,被淘汰的仍旧是我们。先前或多或少听说过,每到世界杯预选赛的最后几轮,中国球迷们个个都会做起数学题,计算分析统计中国队能够出线的概率和情况,然后盼望同组其他球队能仗义出手,“拉兄弟一把”,帮中国队战胜积分榜上的竞争对手。之前听到时感到十分有趣,现在自己也开始算起来了,多少有一种人在屋檐下的辛酸或挫败。跟涛涛打电话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想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句,帮帮我们吧,别输给结琦,看在我们以前还是队友的份上。

或许也该给阿华或者蒲云打个电话?对他们讲,我们再怎么也是小学同学呀。你们都出线了,而且锁定了小组第一,最后一场不用那么认真,上上替补就行了,随便踢踢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你来说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别人的救命稻草,君子成人之美呀。

有大人告诉过我,要搞好人际关系,不然走上社会一定吃亏。我和自己的朋友们处得还算不错,但我知道,这种关系不是他们所说的人际关系。那是另一套东西。我对人情世故不屑一顾,甚至有那么几次,我觉得弦弦和一些不那么熟悉的人处得太好了,有点讨好奉承的味道,还因此跟他吵过。我更不想把这种东西带到赛场上,明明爸爸之前好像讲过,校园体育是最纯粹的。假球也好,默契球也罢,本就应该是体育精神所不齿的,更不该出现在校园足球的比赛中。

可我自己为什么会“自动”想到这些东西呢?阿华是对的,大家都变了。以前的我绝对起不了这种念头,还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极为油腻恶心。也许灵魂深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没错,早不是了,没必要遮遮掩掩。如果——我是说如果,外校或新建有人对我说,只要你求我们,放弃尊严地求,让人把脚踩在你的头上,我们就能帮你实现愿望,我想……我起码会考虑,很认真地考虑。可能真的会答应吧。他们要是狠狠往我脑袋上踏几脚,我想我也能忍下来并感谢他们。前提是只需要我一个人这么做,他们不能侮辱其他人,有的伙伴头上还缝着针呢。

这些年,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我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光明磊落地生活,但至少那天下午让我知道了现实不是如此。每个人的起点已是千差万别,而想要在竞争中追求一点公平也成了奢望。“社会是一个泥坑,我们得站在高地上。”“你越没心肝,越高升得快,你得毫不留情地打击人家,叫人家怕你。只能把男男女女当做驿马,把它们骑得筋疲力尽,到了站上丢下来;这样你就能达到的最高峰。”“社会不过是傻子跟骗子的集团。你别做傻子,也别做骗子。”小说里的只言片语无比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滚着,大概那个原先善良的小哥哥也是见到了社会的真相才决定去“拼一拼”的吧。我彻底体会到了米乐曾有过无奈与懊丧,那时的我真是涉世未深,根本不曾见过什么阴暗。而今天的裁判甚至不是社会的阴暗面,只是一种失职与傲慢,比黑暗还让人丧气,因为他可能连恶意都没有。既然执法者对他负责的一切都这么漠不关心,人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忍受伤痛,抛洒汗水与热血?这牺牲是多么不值。

我想我不会去打那些电话的。我要回到场上,一心一意地战斗,把尚在手上的那部分命运握住,然后便是静静地、漫长地等待巨石从山顶滑落。

[1]这些话都引用自巴尔扎克的《高老头》。这里提到的米乐的事参见第二卷第20章与第27章。

[2]出自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3]《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腊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的悲剧。索福克勒斯与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德斯并称为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代表作《俄狄浦斯王》、《安提戈涅》。安提戈涅是俄狄浦斯的女儿。

[4]王国维将治学分成三种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出自晏殊的《蝶恋花》,指寻找。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出自柳永的《凤栖梧》,指坚持。第三个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是突然间的大彻大悟。

[5]加缪对西西弗斯的解读出自《西西弗斯的神话》。罗曼·罗兰的话出自《米开朗琪罗传》。最后一句话出自梁宗岱版本的《浮士德》。

[6]这两本书是一本书,是加西亚·马尔克斯1961年的作品。前者是未获得版权时的翻译名,出版于1985年,所以年代较为悠久。后者是作者授权后的正版译名。该小说的结尾十分经典。作品写一位70多岁的老上校盼望养老金而不得的复杂心情及因此而生的窘迫生活。这位上校年轻时即参加过革命。战争结束后,新政府许诺要给他们养老金安度晚年,他妻子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儿子也被反动者害死,老两口孤苦伶仃,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政府能信守承诺,寄来养老金。但是,上校的这种等待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成了绝望的等待,有抚恤金的信似乎永远不会到来。那只骄傲的斗鸡是儿子留下的唯一遗物,上校的生活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几次想要变卖它维持生计,内心却不愿放弃它。